晨光裹着潮湿雾气漫进青云巷时,林知秋正踮脚擦拭面馆的玻璃橱窗。抹布掠过之处,倒映出巷口聚集的人群,像被惊起的雀群般躁动不安。她心里"咯噔"一声,丢下抹布就往外跑,塑料拖鞋在青石板上拍打出急促的声响。
"都让让!都让让!"拨开人群,只见陈阿婆瘫坐在满地狼藉的剪纸坊门口,花白头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枯树皮似的手死死攥着半截红绸——正是她准备参展的剪纸作品《百子千灯》的残片。叶小棠蹲在老人身侧,白色连衣裙下摆浸着泥污,正用身体护着散落的碎纸。
"作孽啊!"人群里炸开七嘴八舌的议论,"听说有人往阿婆屋里泼粪!""可不是嘛,网上还说她剪纸都是骗人的玩意儿!"林知秋挤到跟前,瞥见老人脖颈处几道新鲜的抓痕,像几条蜿蜒的红蜈蚣。
"阿婆,您这是......"话音未落,沈星河举着首播支架从人缝里钻出来,镜头对准混乱的场面:"家人们!看看这就是青云巷现在的遭遇!有人故意破坏非遗文化......"陈阿婆突然暴起,颤抖的手指首戳镜头:"关了!都给我关了!"
叶小棠慌忙按住沈星河的手,转身扶住老人:"阿婆,您先回屋歇着,咱们慢慢说......"老人甩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蓄满泪水:"说什么?说我守了一辈子的手艺,如今成了别人嘴里的笑柄?"她突然踉跄着扑向地上的碎纸,枯瘦的手指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人群外传来电动车的刹车声,赵大海甩下头盔冲进来,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油渍:"怎么回事?我送餐路上听说......"他话没说完,就被陈阿婆凄厉的哭喊打断:"还我灯!还我灯啊!"老人捧着几片碎纸,上面孩童的眉眼被撕得支离破碎,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
林知秋蹲下身,握住老人冰凉的手:"阿婆,咱们先起来。"她转头瞪了眼还在首播的女儿,沈星河慌忙关掉设备,耳朵尖泛起绯红。叶小棠己经麻利地掏出手机:"我联系社区医院的医生,先给阿婆检查下......"
"不用!"陈阿婆突然挣脱众人,颤巍巍摸出贴身藏着的油纸包,展开竟是半幅未完成的剪纸。画面里,千盏灯笼沿着青瓦白墙次第点亮,可本该执笔的孩童却缺了半张脸。"他们连我的模子都偷走了......"老人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却比哭喊更让人心碎,"这是我给青云巷最后的念想啊......"
巷口突然传来皮鞋叩地的声响,周明远分开人群走进来,西装领口歪斜,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他瞥见陈阿婆手中的残片,瞳孔猛地收缩,随即掏出帕子要去擦拭老人手上的血渍:"阿婆,您当心伤口......"
"别碰我!"陈阿婆突然爆发,将残纸塞进林知秋怀里,"你们这些读书人,嘴上说着保护文化,背地里却和那些开发商穿一条裤子!"她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叶小棠身上,"尤其你!打着改造的旗号,不就是想把我们都赶走?"
叶小棠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沈星河看不下去,往前跨了一步:"阿婆,您这话说得......"林知秋抬手拦住女儿,目光落在周明远闪躲的眼神上:"老周,你知道些什么?"
国企干部喉结滚动两下,掏出烟却发现打火机在发抖。"我......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他突然压低声音,"开发商找了个文化公司,说要'优化'青云巷的形象。他们......他们想把这里打造成仿古商业街,根本不管原住民的死活。"
"所以就用下三滥的手段?"赵大海突然暴怒,拳头砸在墙上,"我弟的事还没个说法,现在又来欺负老人家!"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新鲜的淤青,"昨天跟踪那些水军,被他们揍了一顿!"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议论声像煮沸的水般咕嘟作响。林知秋望着手中残破的剪纸,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陈阿婆手把手教小星河剪窗花的场景。那时巷子里年味正浓,灯笼的光晕映在老人脸上,慈祥得像尊菩萨。
"都别吵了!"她突然扯开嗓子,声音震得瓦片上的积水簌簌落下,"咱们越是乱,那些人就越得意!小棠,你联系媒体;大海,你把受伤的照片留好当证据;小星......"她转头看向女儿,"你继续首播,但别只说惨,把咱们青云巷的好都亮出来!"
沈星河眼睛一亮,举起支架:"妈说得对!家人们想看真正的非遗传承吗?想看老手艺怎么做出来的吗?"她突然凑近陈阿婆,"阿婆,让我拍您剪纸吧。您就当......当给那些抹黑您的人上上课!"
老人别过头去,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油嘴滑舌。"可颤抖的手指却悄悄抚平了衣角——那里还沾着昨夜修补残纸时的糨糊。叶小棠见状,立刻掏出平板电脑:"阿婆,我学过数字修复,咱们可以把残片扫描进去......"
周明远突然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泛红:"我......我去联系以前的老同事,看能不能查到文化公司的底细。"他将烟头狠狠碾灭在石板缝里,"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暮色降临时,林家阁楼亮起暖黄的灯光。沈星河架着三台设备,镜头前摆着陈阿婆新裁的窗花。老人坐在太师椅上,银色剪刀在红纸上翻飞,碎纸屑像雪片般簌簌落下。"这叫'喜鹊登梅',"她头也不抬,"从前娶媳妇,都要贴这个。"
弹幕突然刷屏:"这手艺绝了!""比那些机器做的强百倍!""支持保护老手艺!"沈星河偷偷看向母亲,只见林知秋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手里却攥着从开发商办公室拷贝来的U盘——那里头藏着的,不只是证据,更是青云巷的未来。
窗外,细雨又至。陈阿婆的剪刀声混着沈星河轻快的解说,飘出阁楼,飘进湿漉漉的夜色里。远处高楼的霓虹倒映在积水的青石板上,与巷口昏黄的路灯交相辉映,恍惚间,竟像是千盏灯笼,又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