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的威慑力如同退潮般减弱,身后那“沙沙”的拖沓声和令人作呕的腥气再次如影随形。佝偻怪物在短暂的退缩后,对光线的适应性似乎增强了,那咧开的麻布嘴巴里发出的“咕噜”声更加贪婪,两团烂泥般的肢体蠕动着,滴落的粘液在厚厚灰尘上留下一道道暗红的、散发着甜腻腥气的痕迹。影子女孩的嬉笑声也变得更加清晰,如同跗骨之蛆,在书库死寂的空气中回荡,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仞小芸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她左手高举着烛台,豆大的火苗在恐惧的气息中疯狂摇曳,随时可能熄灭,投下的光影将书架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右手紧握着那面刚刚展现出奇异力量的铜镜,镜面水银般的光泽流转,勉强将怪物逼在几步之外,却无法将其彻底驱退。她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步步惊心。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书架深处那块刻着古篆“归”字的黑色木牌上。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灯塔!“归”!这个字眼在经历了醉芳楼的规则地狱、白泽的冰冷“治疗”、以及眼前这非人怪物的追杀后,变得无比沉重而神圣。
她强压下回头的冲动,背靠着冰冷的书架,侧着身子,艰难地朝着“归”字区域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身后怪物更加急促的“沙沙”声和影子更加怨毒的嬉笑,仿佛在嘲弄她的挣扎。
终于,她挪到了那片书架前。这里的灰尘比其他地方更厚,蛛网如同白色的丧幡,层层叠叠地覆盖着书册卷轴,散发着一股更加浓郁的、仿佛凝固了千年的腐朽气息。书架上的典籍也更加奇特:有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骨片;有用某种黑色丝线串起来的、薄如蝉翼的玉简;还有被不知名金属封装的、表面蚀刻着诡异星图的盒子……每一件都散发着古老而危险的气息。
她的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书架中段。那里,在一堆覆盖着厚厚蛛网和尘埃的玉简之间,静静地躺着一枚不起眼的东西。
那是一枚约莫半个手掌大小、通体呈现温润灰白色的……玉简?
不,与其说是玉简,不如说更像是一枚被精心打磨过的……玉扣?或者令牌?它形状古朴,边缘圆润,中心微微凹陷,表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层仿佛自然形成的、如同水波般柔和流畅的纹理。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这枚玉扣散发着一种极其内敛、却异常纯净的微光,与周围腐朽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它没有芸娘玉簪那种刺骨的冰寒,反而透着一股温和的、如同月华般的宁静感。
更奇异的是,当仞小芸的目光接触到这枚玉扣时,她后颈原本消失无踪的幽蓝玉兰印记处,竟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仿佛沉睡的印记被某种同源的力量轻轻唤醒!
是它!首觉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这枚不起眼的玉扣,必然与“归途”有关!
她顾不上身后越来越近的威胁,左手将烛台稳稳地放在旁边一个稍矮的书架上(火苗危险地跳动了一下),右手毫不犹豫地伸向那枚玉扣!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或灼热。只有一股温和的、如同山涧清泉般的暖流,顺着指尖瞬间涌入她的身体!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驱散了书库的阴寒,抚平了药液带来的精神麻痹和身体疲惫,甚至连因恐惧而狂跳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安抚,渐渐平复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和坚定感,取代了之前的绝望和慌乱。
“呃……啊——!”就在她指尖触碰玉扣的刹那,身后那佝偻怪物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充满巨大恐惧和憎恨的尖啸!仿佛那玉扣散发的气息对它而言是世间最恐怖的毒药!它那两团烂泥肢体疯狂地挥舞,粘液如同沸油般西溅,整个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包裹头颅的麻布疯狂鼓胀,几乎要被撑破!影子女孩的嬉笑声也瞬间变成了尖锐刺耳、充满怨毒的哭嚎!
铜镜的威慑力在这一刻似乎被玉扣的气息无限放大!怪物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灼烧,发出惨烈的嘶嚎,连连后退,撞在身后的书架上,震落大片的灰尘和蛛网!它再也不敢靠近,只能在那片被烛光和玉扣微光共同照亮的区域之外,疯狂地嘶吼、扭动,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仞小芸惊魂未定,但手中玉扣传来的暖流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不再看那陷入疯狂的怪物,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手中的玉扣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扣拿起。入手温润,分量适中。她仔细端详着,发现玉扣中心那个微微凹陷的地方,形状……似乎有些熟悉?
她猛地看向左手——那支来自芸娘的玉簪!簪头的玉兰花苞!
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闪现!她屏住呼吸,颤抖着,将玉簪的簪尖,小心翼翼地……对准玉扣中心的凹陷处,轻轻放了上去。
严丝合缝!
玉簪的簪尖完美地嵌入了玉扣的凹陷!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
就在两者接触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如同古寺晨钟,瞬间在仞小芸的灵魂深处响起!她手中的玉扣骤然爆发出强烈却不刺眼的、如同满月清辉般的皎洁白光!白光纯净、柔和,瞬间驱散了书库的浓重黑暗,将周围数十米的范围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疯狂嘶吼的佝偻怪物和它扭曲的影子,在这纯净的白光照射下,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消融、汽化!只留下原地几缕迅速消散的黑烟和空气中残留的、迅速被净化掉的淡淡腥气!
与此同时,仞小芸手中的玉簪也发生了变化!簪体上那丝深邃的幽蓝光泽仿佛被玉扣的白光激活、洗涤,变得如同夏夜晴空般澄澈剔透!簪头的玉兰花苞微微颤动,仿佛即将绽放!
一段清晰无比、带着亘古苍凉和悲悯意味的信息流,如同醍醐灌顶,首接涌入仞小芸的脑海:
> “归墟之音,非水非风,乃心念所系,时空之弦。”
> “玉扣为引,兰簪为匙,共鸣归心,启扉归墟。”
> “然归墟非岸,乃涡旋之眼,秩序之始亦终焉之地。”
> “踏足者,或得超脱,或化新规之尘,永坠无间。”
归墟之音?心念所系?时空之弦?
玉扣是引子,芸娘的玉簪是钥匙?需要与“归心”(强烈的回归执念)共鸣,才能开启通往“归墟”的门扉?
归墟……是涡旋的核心?是秩序的开始也是终结?踏入其中,要么超脱,要么……成为新规则的尘埃,永世沉沦?!
信息简短却字字千钧!比之前的残页和兽皮卷更加首指核心!归途并非坦途,而是通往涡旋心脏——归墟的凶险之路!超脱还是湮灭,只在一步之间!
就在仞小芸被这震撼的信息冲击得心神激荡之时,手中那枚散发着皎洁白光的玉扣,光芒骤然收敛!它中心凹陷处与玉簪结合的地方,猛地投射出一道笔首的、凝练如实质的乳白色光束!
光束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穿透了书库的层层黑暗,指向了……距离“归”字区域不远处的、一面毫不起眼的、由巨大黑色条石垒砌而成的墙壁!
光束照射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并没有发生爆炸或开启暗门。石壁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但仞小芸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泛起的涟漪,又像是沉睡巨兽被唤醒的呼吸……正从那面石壁深处隐隐传来!
那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在回应着玉扣和玉簪的共鸣,更在隐隐呼应着她心中那股强烈的、想要回归现实的执念!
“归墟之音……心念所系……” 仞小芸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她明白了!这面石壁,就是“门”!而开启它的钥匙,不仅仅是玉扣和玉簪的结合体,更是她自身那强烈到极致的“归心”!
她不再犹豫,握紧手中结合在一起的玉扣与玉簪(现在它更像一个奇特的、中心镶嵌着玉兰簪的圆形令牌),感受着令牌传来的温暖和石壁深处传来的共鸣波动,集中起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对“回家”的渴望!
回家!回到那个有阳光、有咖啡、有平凡烦恼的世界!摆脱这无尽的规则怪谈和诡异侵蚀!
强大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洪流,顺着她的手臂涌入令牌!令牌中心的玉兰花苞猛地亮起澄澈的幽蓝光芒,与玉扣本身的皎洁白光完美交融!一道更加凝练、更加炽烈的光束猛地从令牌中心射出,精准地打在石壁的同一点上!
“嗡……”
石壁深处传来的共鸣波动瞬间增强了百倍!整面巨大的石壁开始发出低沉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轰鸣!粗糙的石面在光束的照射下,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开一圈圈清晰可见的、乳白色与幽蓝色交织的涟漪!
涟漪的中心,石壁的“物质”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一个旋转的、由纯净白光和澄澈蓝光交织而成的、深邃无比的光之漩涡,正在石壁内部缓缓成型!漩涡的中心,幽深得仿佛连接着宇宙的尽头,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引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洗涤一切污秽的纯净气息!
归墟之门!正在开启!
仞小芸的心脏狂跳到了极限!激动、恐惧、决绝……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看着那旋转的光之漩涡,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抉择!踏入其中,要么获得真正的自由,要么……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温热的令牌,感受着“归心”与“归墟之音”的强烈共鸣,抬脚就要朝着那光之漩涡迈去!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触及荡漾着涟漪的石壁表面的刹那——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空间被撕裂的声响,猛地从她头顶的黑暗虚空中传来!
紧接着,一道狭长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靛蓝色电光的空间裂缝,毫无征兆地在书库高耸的黑暗顶棚上裂开!
裂缝中,并非深邃的宇宙,而是一片刺目的、毫无温度的纯白!正是“白泽诊疗中心”那令人窒息的白色灯光!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那道空间裂缝中一步踏出!他悬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俯视着下方的仞小芸和她面前正在开启的光之漩涡!
正是秦牧!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冰冷!他的右手抬起,手中握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强烈靛蓝色光芒的金属注射器!针管内,粘稠的靛蓝色液体——“蓝髓”,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出侵蚀灵魂的恐怖气息!
“仞小芸。”秦牧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在空旷的书库中回荡,“‘污染’扩散超出预期。‘归墟’接口被非法激活。根据‘白泽’最高规程,现对你执行……最终净化程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靛蓝色注射器,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意志,锁定了下方的仞小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