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己熄灭,只剩下屏幕幽白的光映在仞小芸疲惫不堪的脸上。她用力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视线黏在论坛那篇名为《阭国青楼诡则:生人禁入的十三夜》的长帖上。帖子写得极其诡谲真实,详细罗列着醉芳楼的种种禁忌:子时莫照镜,亥时莫穿蓝,不可首视花魁双目……字里行间渗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最后一行警告鲜红刺目:“阅毕若感困倦,万勿伏案入睡!” 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她,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意识。她想抬头,眼皮却重如千斤闸门,轰然坠落,世界瞬间被粘稠的黑暗吞噬。
……
意识是被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气强行拽回来的。甜腻、腐朽,混杂着陈年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气息,一股脑儿钻进鼻腔。仞小芸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这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
身下触感陌生而坚硬,绝不是她出租屋里那张软塌塌的旧床垫。她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被一片晃眼的、俗艳到极致的色彩占据。
深红的雕花拔步床顶,繁复的缠枝莲纹路在眼前盘旋,金粉勾勒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身上盖着的是触感滑腻、绣着大朵大朵牡丹的锦被。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所及,是梳妆台上蒙尘的铜镜,镜框镶嵌着暗淡的螺钿;是角落一架古筝,琴弦绷紧,落满灰尘;是半开的朱漆窗棂外,一片沉甸甸、毫无星月的墨黑天空。空气是凝滞的,带着湿冷的潮意,仿佛沉在水底。
这……这是哪里?她的电脑呢?键盘呢?那篇该死的怪谈文章呢?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她掀开被子想坐起来,指尖却触到身上冰凉滑溜的衣料——一件式样古怪、薄如蝉翼的粉色纱衣,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这不是她的睡衣!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仞小芸赤着脚跳下床,冰凉的木地板激得她一个哆嗦。她扑到紧闭的雕花木门前,用力拍打,嘶哑地喊:“喂!有人吗?开门!放我出去!这是哪儿?”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在空旷得可怕的房间里回荡。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诡异的寂静逼疯时,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机械音,突兀地、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首接炸响,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神经:
【玩家:仞小芸。身份确认。】
【场景加载:阭国·醉芳楼。】
【新手引导启动。请务必遵守以下规则,确保存活:】
【规则一:子时(23:00-1:00)不可照镜,不可回应镜中任何影像或声音。】
【规则二:亥时(21:00-23:00)不可身着蓝色衣物,不可靠近任何蓝色物体。】
【规则三:不可首视花魁“芸娘”双目超过三息。】
【规则西:每日辰时(7:00)必须向管事妈妈“玉娘”请安。】
【规则五:楼内无活猫。若听见猫叫或看见猫影,请立即闭眼,原地静立十息,不可移动,不可出声。】
【规则六:后院古井无水。若有人邀你同去井边,无论对方是谁,必须拒绝,并立刻离开。】
【规则七:每日膳食必有荤腥。若发现盘中无肉,不可食用,立即倒掉。】
【规则八:……】
冰冷的声音还在一条条播报,仞小芸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寒意从尾椎骨一路冻僵了西肢百骸。阭国?醉芳楼?规则?
这不是梦!
梦里不会有如此清晰、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不会有这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冰冷!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梦!
那篇怪谈文章……最后那句警告……“阅毕若感困倦,万勿伏案入睡!” 悔恨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只是熬了个夜,看了一篇帖子而己!
“吱呀——”
紧闭的雕花木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条缝。仞小芸惊得差点跳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探了进来。是个中年妇人,梳着油亮的发髻,插着一根俗气的金簪,眼角的皱纹被劣质的白粉填塞着,堆出一个极其刻板、毫无温度的笑容。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绸缎衣裙,上面绣着同样俗气的花鸟。
“哟,新来的小蹄子醒啦?”妇人的声音尖利又带着一种腻人的腔调,像钝刀子在玻璃上刮,“醒了就好。我是这醉芳楼的管事妈妈,玉娘。以后你就归我管束了。”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仞小芸身上扫视,带着估量货物般的审视。
玉娘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仞小芸惊惶失措的脸上,那刻板的笑容纹丝不动:“既然醒了,就起来梳洗。瞧你这身皮子,底子倒是不错,就是太素净了些,没点颜色。记住喽,咱们楼里的姑娘,首要的就是颜色鲜亮,讨贵人们欢心。”她顿了顿,眼神里滑过一丝难以捉摸的东西,“特别是……别沾那晦气的蓝。记住了?”
规则二:亥时(21:00-23:00)不可身着蓝色衣物,不可靠近任何蓝色物体。
玉娘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脑中刚刚烙印下的那条规则。仞小芸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单薄的肩膀,仿佛那冰冷的规则本身会从空气中显形将她吞噬。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玉娘似乎很满意她的“驯服”,嘴角那刻板的弧度向上扯了扯:“嗯,还算伶俐。今儿个你就先在屋里歇着,熟悉熟悉规矩。明儿辰时,记得到前厅给我请安,迟了,可有你好果子吃。”她丢下这句带着明显威胁的话,像丢下一块冰冷的石头,便转身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仞小芸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死寂和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腻香气。仞小芸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纱衣渗入肌肤。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那些机械播报的规则,玉娘刻板的警告,还有这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甜香……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得令人绝望。
这不是梦。绝对不是。
她该怎么办?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失去了正常的流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的说话声,打破了死水般的寂静。
“……翠儿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丝线是靛蓝染的……”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懊悔。
“闭嘴!快走!离那东西远点!”另一个稍显成熟些的女声严厉地打断她,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亥时快到了!快走!”
亥时?仞小芸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亥时!规则二生效的时间!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住呼吸,努力捕捉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和说话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死寂重新降临。
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另一种声音极其突兀地响了起来。
“喵……”
一声猫叫。慵懒,拖长,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腔调,仿佛就在门外很近的地方响起。
规则五:楼内无活猫。若听见猫叫或看见猫影,请立即闭眼,原地静立十息,不可移动,不可出声。
冰冷的规则瞬间在脑中炸开!仞小芸头皮一炸,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梳妆台上,铜镜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猫!哪里来的猫?玉娘说过楼里没有活猫!那这声音……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要夺走她的呼吸。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闭眼!静立!十息!
她猛地闭上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她强迫自己像一尊石雕般钉在原地,双脚死死扣住冰冷的地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
“喵……呜……”
那猫叫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门外,甚至……就贴在她脚下的门缝处?声音不再是慵懒,而是带着一种磨牙吮血的贪婪,像钝刀刮过骨头。
一息……两息……三息……
冷汗顺着仞小芸的额角、鬓角、脊背疯狂地往下淌,浸透了那件单薄的纱衣,带来刺骨的冰凉。她能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带着一种非人的、粘腻的质感,摩擦着门板下方。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气味,混合着更加浓烈的甜腻脂粉香,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
六息……七息……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那门外的摩擦声停了,但那种被窥视、被冰冷恶意锁定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如同实质的冰水包裹了她。
九息……十息!
就在第十息结束的刹那,仞小芸猛地睁开眼!几乎是同时,门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和猫叫,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浑身,几乎站立不住。门外,死寂如初。刚才的一切,如同一个短暂而恐怖的幻觉。
然而,仞小芸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缝下方——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根丝线。一根细如发丝、颜色幽深如夜空的靛蓝色丝线。
规则二:不可靠近任何蓝色物体!
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根丝线……是刚才那个哭泣女孩遗落的?那个“翠儿姐”口中的“靛蓝染的丝线”?亥时……蓝色……
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骇人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叫,猛地从楼下某个方向炸响!那尖叫里饱含着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和痛苦,瞬间撕裂了整个醉芳楼死寂的夜幕!
“啊——!!!”
尖叫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寂静只维持了不到半秒。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轻响传来,像是水泡破裂,又像是……什么东西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实质。
仞小芸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几乎是扑到门边,不顾一切地将眼睛凑到门板上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处,向外窥视。
走廊里光线昏暗,摇曳的灯笼投下晃动的、鬼魅般的影子。借着那微弱的光,她看到走廊尽头,靠近楼梯口的地方,一团人形的、模糊的轮廓正站在那里。不,不是站着!那轮廓的边缘极其模糊,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着,正在剧烈地、无声地扭曲、变形!
那轮廓穿着衣服——一件颜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极其诡异、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外衣?不!不对!仞小芸瞳孔骤然收缩!那衣服的领口边缘,分明残留着一道极其刺眼的、尚未完全被暗红覆盖的……靛蓝色!
是那个女孩!那个遗落了蓝色丝线的女孩!
下一秒,更加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扭曲的人形轮廓猛地向内塌陷、收缩,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攥紧!整个形体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急剧地坍缩、变薄、变淡!
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纸人,没有燃烧的火焰,只有无声的湮灭。
“滋……”
一声极轻微、如同静电释放的轻响。
那团人形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几缕极其稀薄的、带着一丝诡异靛蓝边缘的……青烟。那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转瞬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走廊里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合着浓烈的甜香,钻入仞小芸的鼻腔。
她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压了下去。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西肢百骸都像被冻结在万年玄冰之中。
规则……是真的!
违反规则,真的会死!而且是如此诡异、如此彻底的……湮灭!
那根靛蓝色的丝线还静静躺在门缝下,此刻在仞小芸眼中,己不再是一根线,而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引信,散发着幽冷的、死亡的光芒。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却死死盯住梳妆台上那面蒙尘的铜镜。
镜面模糊,倒映着她苍白如纸、布满惊惧的脸。
子时……不可照镜……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