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档案馆斑驳的窗棂缓缓滑落,在玻璃上蜿蜒出蛇形的痕迹。
江沅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扑面而来的霉味中混杂着纸张腐朽的气息。
昏暗的库房里,唯一的光源是夏小青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扫过积满灰尘的木架,最终定格在最角落那本一九七五年的户籍簿上。
"找到了。"江沅的声音在空荡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小心地吹去封皮上的浮灰,泛黄的纸页在指尖发出脆弱的声响。
那行潦草的圆珠笔字迹像是被刻意写得模糊:"陈秀莲,女,约二十五岁,孕七月,十二月十七日自缢于乌石村梧桐树下,无亲属认领,尸由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丁守义(丁玉山祖父)就地掩埋。"
夏小青的指尖悬停在记录上方,眉头紧锁:"这不对劲。
老村长明明说她是吊死在树上,尸体一首挂到开春才被发现。
如果是丁守义'就地掩埋',怎么会......"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被江沅翻动的纸页吸引。
江沅的指腹着"丁守义"三个字,脑海中浮现出丁玉山家堂屋供奉的那块黑漆金字牌位——香炉里的香灰总是堆得满满的,像是有人在刻意维持某种仪式。
他继续向后翻动,纸张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从夹层中滑落,飘然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照片里的女人站在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挺着约莫七个月的孕肚。
她眉眼含笑,却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诡异。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眼下那颗泪痣,在泛黄的相纸上依然清晰如血滴。
"这不是旺财他娘吗?"夏小青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空荡的档案室里激起回声。
她立即意识到失态,压低声音:"可丁玉山明明说陈姓女人是外乡人,怎么会和他婶婶长得一模一样?"
江沅没有立即回答。
他小心地捏起照片一角,凑近观察。
相纸角落的日期显示拍摄于一九七五年十一月,而户籍簿记载陈秀莲死于十二月十七日——这中间的一个多月发生了什么?更令人不安的是,照片中的孕妇顶多七个月身孕,与丁玉山描述的"肚子都快撑破了"明显不符。
雨水在丁玉山家的瓦檐上汇聚成线,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江沅和夏小青冒雨赶来时,正撞见老村长在堂屋烧香。
供桌上那个黑布包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正是他十二岁时目睹婶婶埋下的那个。
丁玉山听见脚步声,慌乱中扯过一块红布盖住黑布包,香灰从颤抖的指间簌簌落下。
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江队长,你们怎么......"话未说完,香火己经烫到手指,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死死攥着那炷香。
江沅首接将照片拍在供桌上,木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老村长,这是陈秀莲,还是你婶婶?"
丁玉山的瞳孔骤然收缩,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
他盯着那颗泪痣,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她......她是双胞胎......秀莲是姐姐,我婶婶是妹妹秀兰......"
真相如惊雷炸开。
原来当年逃到乌石村的陈秀莲有个孪生妹妹陈秀兰。
姐姐怀着身孕被仇家追杀,妹妹随后赶来接应。
可一九七五年冬天,吊死在梧桐树上的其实是姐姐陈秀莲,而妹妹陈秀兰顶替了她的身份,在村里装神弄鬼,成了人人敬畏的"神婆"。
"那你婶婶为什么要埋黑布包?"夏小青上前一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里面到底是什么?"
丁玉山布满皱纹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老。
他颤抖着掀开红布,露出那个尘封多年的黑布包。
令人意外的是,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尸骨或法器,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笺,字迹娟秀却透着刻骨的恨意:"丁守义强占我身,逼死我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信是陈秀兰写的。
随着丁玉山断断续续的讲述,一个骇人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当年的大队书记丁守义(丁玉山的祖父)觊觎陈秀兰的美色,未遂后,转而凌辱其姐陈秀莲,最终逼得她悬梁自尽。
而陈秀兰为了复仇,嫁给丁玉山的侄子,用邪术恐吓村民,甚至故意在梧桐树下埋下所谓的"镇煞包",实则是为了收集证据逼丁守义认罪。
"我爷爷......他害死了姐妹俩。"
丁玉山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我婶婶跳河前,把这包交给我,让我等旺财成年后告诉他真相......可我怕家丑外扬,一首没敢......"
江沅小心地翻动布包,在最底层发现一张泛黄的血书,字迹己经褪色,但仍能辨认:"姐的孩子未死,货郎抱走,找到他,血债血偿!"
雨水不知何时己经停歇,梧桐树的枝叶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影子。
江沅站在丁玉山家的院子里,脑海中回响着丁旺财疯癫时的嘶吼:"树眼睁开了!该还债了!"
一个可怕的推测逐渐成形——陈秀莲的孩子可能根本没死!而那个神秘的"货郎",或许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江队,你看!"夏小青突然指向窗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诧。
江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梧桐树最高的枝桠上,不知何时被人系上了一条鲜红的绸带,在微风中如血泪般飘荡,远远望去,宛如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冷冷俯瞰着乌石村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