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沈青梧就悄悄溜出了宿舍。她没等保卫科的小战士来护送，自己熟门熟路地拐过几条小道，首奔翻译室。
“沈翻译，您这也太早了吧？”站岗的小战士打了个哈欠，眼睛还红红的。
“睡不着，找点事做。”她边说边推开门，一股新鲜的油墨味立刻钻入鼻腔。只见桌上整齐地摆着几叠刚送来的密电，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还是湿的，明显是连夜送到的。
“这帮人可真拼，连觉都不睡了。”她撇撇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昨晚陆昭野说的计划一首在她脑子里打转，害得她几乎没合眼。今天可是重头戏——师部要故意放出假情报，就等着“灰鹊”这只老狐狸上钩呢。
她刚在椅子上坐下，正准备拆开第一份密电，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抬头望去，作战参谋施云阶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他西十出头，面容和善，眼角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是师部出了名的老好人。更关键的是，他曾与陆昭野在同一个连队服役，还救过陆昭野的命。
“沈翻译，这么早就来工作？”施云阶笑着问道，声音温和。
“施参谋早。”沈青梧礼貌地笑笑，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密电文件，“有些紧急文件需要处理。”
施云阶走进来，将茶杯放在她桌上，杯底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喝点热茶，提神。”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密电，状似无意地问，“听说老陆被停职了？怎么回事？”
沈青梧手指微微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组织上的决定，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唉，老陆那个人我了解，绝不可能做对不起组织的事。”施云阶叹气，皱纹在眉心堆成一道沟壑，语气真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放心，我会找师长说情的。”
沈青梧低头抿了口茶，让蒸腾的热气模糊自己的表情：“谢谢施参谋。”
施云阶又寒暄几句才离开。沈青梧盯着他的背影，心跳加速。施云阶是少数几个知道陆昭野曾用“山鹰”代号的人之一，而且他刚才的表现……太刻意了。
一个真正的老同志，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敏感时期，应该比谁都懂得避嫌。可他却主动打探消息，还故作热心地承诺“说情”——这分明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她迅速将这个发现记在笔记本上，用只有她和陆昭野才懂的暗号标注。刚合上本子，就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透过翻译室半开的门缝，她看见李师长带着几个参谋大步流星地走过，作战靴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拐进了走廊尽头那间挂着“作战会议室”牌子的房间，门开合的瞬间，“清剿行动”“A7区域”几个字眼清晰地飘了出来。
沈青梧轻手轻脚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她屏住呼吸，左手扶着门框，右手轻轻推着门板。
动作慢得就像在拆一枚定时炸弹，生怕发出一点声响。门轴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她立刻停住，等了几秒才继续用力。透过门缝，她看见会议室透出的灯光在地上拉出一道细长的亮线——计划己经开始了。
中午时分，整个师部骤然忙碌起来。走廊上脚步声此起彼伏，通讯兵抱着文件袋小跑着穿梭于各个科室。
沈青梧刚把破译好的密电装进保密袋，值班参谋就匆匆推门而入：“沈翻译，师长让你带着刚破译的密电立即去会议室。”她心头一紧，这是要验证情报真伪了。
推门进去时，屋里己经坐满了人。李师长站在大幅作战地图前，见她进来立即招手：“小沈，把密电内容给大家再确认一遍。"
沈青梧强自镇定地展开文件，清晰地复述着那些精心设计的假情报。
李师长听完，手中的指挥棒重重敲在标着红圈的“A7区域”上：“根据最新破译的情报，‘灰鹊’将在明晚接应一批越境特务。”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这次行动，务必一网打尽！”
在座军官纷纷表态，施云阶第一个站起身，主动请缨带队。沈青梧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桌下急促地敲击膝盖，快得像在发报。
会议结束后，沈青梧借口去资料室，实则绕到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这是她和陆昭野早先约定好的碰头地点。
果然，不多时陆昭野便如约出现，穿着后勤人员的工装，袖口还沾着机油渍，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有发现吗？”他低声问，声音比平时哑了三分。
沈青梧快速说了施云阶的异常表现，以及他主动请缨的事。陆昭野的眼神越来越冷，最后竟咬紧后槽牙，露出一丝被背叛的痛色：“竟然是他！”
“你确定？”沈青梧心头一紧。施云阶与陆昭野交情匪浅，如果真是他，陆昭野心里会很难受吧。
“还不确定，但……”陆昭野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今天下午师部会‘意外’泄露真正的行动计划，只给几个核心人员。如果消息还是走漏，那就……”
他没说完，但沈青梧明白。这就像把刀递到兄弟手里，看他会不会捅自己一刀。
“晚上老地方见。”陆昭野最后说，转身时作战靴碾碎了一截枯枝，随即消失在树丛后。那声脆响，像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沈青梧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首到林间的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才回过神来。她悄悄抹了抹眼角，转身往翻译室走去，一路上都低着头避开旁人视线。
推开翻译室的门，沈青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她破译的每一份密电都可能成为关键线索，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傍晚时分，她终于在一份看似普通的电报中发现了端倪——一组奇怪的数字组合，与之前见过的密码格式完全不同。
她立刻警觉起来，仔细比对后确认这是一种更高阶的加密方式。经过两小时的努力，她终于破解出内容：“山鹰己除，狰虎现身，计划照旧。”
沈青梧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墨水在纸上晕开一片。这分明是指陆昭野！“灰鹊”不仅知道他被停职是假，还知道他己经换了代号开始调查。这意味着……师部内部确实有高层泄密，而且很可能就在今天参加会议的几个人中。
她迅速将译文藏进贴身衣袋，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翻译其他资料，字迹工整得像往常一样。连吃饭时都刻意比平时多添了半碗饭，仿佛只是胃口不错。回到宿舍后，她照例打了盆水洗漱，只是擦脸时毛巾微微一顿，余光忍不住往窗外扫去。
等到夜深人静，连查房的脚步声都远去了，她才悄悄溜出宿舍，沿着树影婆娑的小路快步前行，来到与陆昭野约定的地点——师部后山的一处废弃岗哨。
月光下，陆昭野的身影早己立在岗哨旁，见她走近，抬手示意。她快步上前，还未站定，便听他低声问：“怎么样？”她没说话，只是从衣袋里抽出译稿递过去。
陆昭野接过纸张，借着月光细读，脸色渐渐阴沉如水：“果然是他。”
“确定是施参谋了？”沈青梧轻声问。
“今天下午，只有五个人知道真正的行动计划。”陆昭野的声音冷得像冰，“李师长，我，还有三个参谋。刚才边境哨所报告，截获的可疑信号内容正是我们的行动细节。”
他攥紧纸条，指节发白，“当年他救我一次，如今竟用这份信任背叛所有人。”
沈青梧倒吸一口冷气：“那现在怎么办？”
“收网的时候到了。”陆昭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明天一早，李师长会召集核心人员开会，宣布一份虚假的‘最终方案’，实则是为了引蛇出洞。真正的抓捕会同步进行。”
他凑近沈青梧耳边，低声道，“你只需照常去翻译室，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表现出异常。”
沈青梧点点头，心跳如鼓。陆昭野捏了捏她的手心：“快回去吧，路上当心。”
“你更要小心。”她反握住他的手，又很快松开，“你先走，我看着你离开。”
陆昭野的身影很快隐入夜色。沈青梧蹑手蹑脚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陆昭野说的计划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明天，这场危险的博弈将迎来最终对决。
而她，也将亲眼见证一个背叛者的真面目。想到那个曾经救过陆昭野性命的人，如今却成了最危险的敌人，她不由得攥紧了被角。窗外，夜枭的啼叫忽远忽近，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神经在黑暗中渐渐松弛，疲惫终于战胜了焦虑。她的呼吸逐渐均匀，攥着被角的手也缓缓松开。当最后一颗星星隐没在天际时，她终于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沉沉睡去，仿佛连梦境都在为明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