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烬河灯
谢潮生蹲在书院藏书阁顶掏麻雀时,忽见雏鸟翅下夹着片金箔。暮色穿透箔面的刹那,满楼典籍无风自动,书页间渗出金砂纹,在梁柱拼出谢珩批阅奏折的虚影:"《水经注》第三卷批注有误,当罚潮生抄..."
"阿爹管得真宽!"孩童嘟囔着跳下木梯,金箔却突然飞向院中古井。林绾追至井栏时,见水面浮着盏莲花灯,灯芯裹着的糖块正融成"申时三刻"西字。
十七拎着食盒撞见这幕,新蒸的槐花糕差点摔进井里:"主子当年埋灯时,说等潮生束发..."话没说完,谢潮生己拽着灯绳往井下爬。金砂纹突然缠住母子手腕,拽着他们坠入深渊。
水幕分开的刹那,谢潮生腕间金砂痣骤亮如星。林绾睁眼见身处琉璃砌成的密室,西壁嵌满糖渍斑驳的课业纸——"天地玄黄"旁画着打瞌睡的小人,"辰宿列张"下标着歪扭的箭矢,正是谢珩幼时被太傅罚抄的笔迹。
"阿爹也逃学!"孩童兴奋地扑向中央石案。案上镇纸忽地化作流萤,引着他们推开暗门——三百架琉璃风铃悬于穹顶,每串都系着褪色的发带,铃舌刻着时辰:从她大婚那日的辰时三刻,到谢珩咳血亡故的子时末。
暴雨拍打琉璃顶的声响里,谢潮生拽下风铃摇晃。金砂纹自铃舌漫开,在空中拼出谢珩虚握铃绳教他识谱的模样。夜风穿堂而过时,满室风铃齐奏《凤求凰》,曲调与当年谢珩隔着喜轿哼唱的韵律重合。
"主子在此处关了七日..."十七抚过铃下爪痕,"只为将夫人哼的童谣谱成曲。"
谢潮生忽然指向暗河:"有东西在发光!"
金砂纹缠住母子手腕一拽,河底浮起青铜箱。箱开刹那滚出十二枚玉连环,每枚内壁刻着北疆童谣。孩童套在腕上叮咚乱晃,玉纹突然渗出金砂,在墙面拼出谢珩批改的《出师表》:"此处漏'危急存亡'西字,当重誊..."
"阿爹好烦!"谢潮生气鼓鼓摔了玉环,却见环心滚出粒蜜饯。糖霜下压着褪色信笺:"今日背诗超十首,可换城南酥糖二两。"
夜半惊雷时,林绾独坐灯下补裘衣。金砂纹自袖口游走,在嫁衣襟口拼出新纹——鸳鸯眼处浮出微雕的北疆舆图,标注点竟是谢珩咳血最重的几处驿站。
谢潮生抱着星象仪摸进屋,铜球转动间突然卡住。撬开机关,里头掉出张泛黄的海图,金砂纹自图缝渗出凝成虚影:"夫人可还记得永昌十九年的漕运船?真正的..."
余韵被穿堂风吹散。孩童忽然指着窗外:"井里冒出会唱歌的鱼!"
古井下的青苔剥落处,浮起三百盏河灯。最末那盏坐着糖人,眉眼像极了执笔批注的谢珩。灯芯信笺遇水化开,显出半阙《白头吟》:"愿得一心人..."
上巳节踏青,谢潮生追着纸鸢跌进山洞。岩壁藤蔓游走露出暗格,里头塞满陈年糖纸——
**"永昌廿年三月初七,绾儿展颜九次,当赏。"**
**"潮生尿床减至三回,新酿蜜酒十坛。"**
暴雨灌入山洞时,谢潮生缩在母亲怀里拆信。褪色婚书补款从糖纸间滑落:"若得麟儿,当教他知——世间最苦的药,是娘亲咽下的相思泪。"
归途泥泞,谢潮生伏在母亲背上数流萤。林绾腕间契约纹突然滚烫,抬头见老槐树下立着道玄色身影。那人转身时满树铜铃骤响,流萤自坟茔飞起,在天幕拼出残诗:
**"不羡长生道..."**
余韵散入星河,恰似那年未尽之诺。谢潮生梦中呓语,小手攥紧半块虎符——阴阳鱼纹正与十七心口旧疤相合,拼出完整的"岁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