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锦书迟
谢潮生蹲在书院廊下临帖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竟显出一行金砂小字:"申时三刻,开东厢竹帘。"孩童扔下笔就往家跑,腕间金砂痣在春阳下灼如红豆。
林绾正将晒好的药草装罐,忽见儿子举着竹帘闯进来。帘轴末端嵌着粒琉璃珠,遇光折射出满室星辉——正是谢珩教她认过的北斗七星图。
"阿娘快看!"谢潮生踮脚转动竹帘,星辉忽然聚在妆台铜镜上。镜面如水波漾开,映出谢珩执笔的虚影,正在婚书末页补款:"若潮生逃学,罚抄《诗经》莫心软。"
十七端着新裁的春衫进来,衣摆金线突然崩断。谢潮生追着滚落的金珠钻进床底,摸出个缠满蛛网的木匣——锁孔形如半截槐枝,正是林绾当年簪过的那支。
匣开刹那满室槐香。十二枚玉连环叮咚滚落,每枚内壁都刻着北疆童谣。谢潮生套在腕上摇晃,金砂纹忽然自玉环渗出,在墙面拼出谢珩批改课业的虚影:"《出师表》漏抄三字,罚重誊..."
"阿爹好凶!"孩童气鼓鼓摔了玉环,却见环心滚出粒蜜饯。糖霜下压着泛黄信笺:"今日背诗三首,可换城南酥糖半斤。"
暴雨突至,林绾搂着儿子烘衣。炭盆蹦出火星,竟在青砖烙出金砂纹路。谢潮生趴在地上细看,纹路渐次拼成地窖方位——正是她七岁躲过灭门灾的旧窖。
地窖铁门锈迹斑斑。谢潮生举烛照亮壁龛,见陶罐里封着三百颗金砂,每颗裹着褪色糖纸:
**"永昌十三年西月初七,绾儿少咳三次,当赏。"**
**"腊月廿三,潮生尿床减半,新酿槐蜜三坛。"**
十七突然哽咽:"主子咳血最重那月,仍夜夜来此数糖..."
谢潮生摸到罐底暗格,拽出卷泛黄的海图。金砂纹自图缝游出,凝成谢珩撑伞的虚影:"夫人可还记得..."虚影被惊雷劈散,檐角铜铃骤响如潮。
上巳节踏青,谢潮生追着纸鸢跌进山洞。岩壁青苔剥落处,显出新刻的《千字文》——字迹与谢珩批注如出一辙,边角画着戴虎头帽的小人举堂呐喊:"今日功课可免!"
"阿爹最好了!"孩童蘸露水在石壁乱涂,金砂纹忽将涂鸦补成星图。紫微星位置掉下青铜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整座山体轰鸣中开——三百架琉璃风铃悬于穹顶,每串铃舌都系着褪色发带。
林绾拂过铃下木牌,忽见背面刻着:"绾儿束发礼""潮生抓周宴"...最末那块还空着,谢珩的字迹力透木纹:"待潮生娶妻时,当悬新铃。"
暴雨灌入山洞时,谢潮生缩在母亲怀里拆铃。陈年槐香里裹着封未寄出的信:"今岁上元灯市,为夫扮作糖贩可好?"
归途泥泞,谢潮生伏在母亲背上数星子。林绾腕间契约纹忽如炭灼,抬头见老槐树下立着道玄色身影。那人转身时漫天流萤骤起,凝成天幕间一行残诗:
**"不敢求白首..."**
余韵散在风里,恰似那年未尽之诺。谢潮生梦中呓语,小手攥紧半块玉佩——阴阳鱼纹正与林绾颈间那块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