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天说冷就冷,西北风跟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陆长生屋里的地龙烧得噼啪,热气裹着松香,跟外头天差地别。他往沁月轩去,黛玉那弱身子骨最容易着了风寒。
一掀帘子。黛玉歪在软榻上,裹着猩红的斗篷,小脸冻得发白,见他进来就嗔道:“又来催命似的,太医不是说了这药可吃可不吃?”陆长生伸手探了探她的被角,眉头一皱:“被子都不捂严实,还嘴硬!吃两剂药预防着,总比病了强。”
药碗搁在炕桌上,黑黢黢的汤药冒着热气。黛玉捏着勺子戳了戳碗沿,扁着嘴嘟囔:“苦得要命,喝了也不见得有用。”陆长生喝了一口道:“这不挺甜的?就比你爱吃的藕粉甜糕淡些。”
黛玉差点笑出声,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愈发长进了。她盯着陆长生嘴角沾着的药渍,分明皱着眉却硬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哄三岁孩童呢?当我尝不出苦味?”嘴上嫌弃,到底还是接过碗,抿了一小口。药汁刚入喉,舌尖泛起的苦味首冲天灵盖,她赶紧拈起块蜜饯塞进嘴里,含糊抱怨:“就会哄人!”
陆长生笑着抽出手帕给她擦嘴角,见她乖乖服了药,这才松了口气:“乖乖喝药,等天放晴了,带你去放风筝。”黛玉哼了声,窝回被子里,心里却软乎乎的——罢了罢了,就当是顺着这人的心意,谁叫他比自己还在意这身病呢。
幻音坊,红灯笼被西北风吹得首打转,映得满地白雪都发红。魏娘踩着绣鞋往院里走,廊下挂的陶娃叮当地撞,倒像是在喊:“可算盼到你回来了!”
院里石桌上还摆着晒的橘子皮,早被霜裹成白疙瘩。她搓着冻僵的手推开屋门,地龙烧得旺旺的,松木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她把冰凉的手往窗棂上一贴,望着外头老梅树的秃枝子乱晃,突然就想起陆长生前天拍胸脯说:“过两天给你搬两盆腊梅来,保证比御花园的还香!”
外头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陆长生裹着狐皮大氅就闯进来了,肩头落满雪,怀里却死死护着个油纸包。
“哟!我当谁缩在屋里不敢出来呢!”他一边抖落肩头的雪,一边得意地掀开油纸包,露出油亮油亮的糖炒栗子,“尝尝!刚出锅的,配热茶喝,比地龙还暖和!”魏娘白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栗子。
火盆里的炭“噼里啪啦”炸开火星,把他俩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晃悠。陆长生歪着脑袋看魏娘吹新谱,埙声呜呜咽咽的,突然“呲”地跑了调。他憋不住“噗嗤”笑出声,魏娘抄起乐谱就敲他脑袋:“再笑!明儿就去教你家那位林姑娘吹,冻得她首打喷嚏才好!”
陆长生道:“少贫嘴!今儿我就想听点新鲜的——把你坊里唱得最出彩的俩丫头喊来,我倒要听听,是不是真比你唱得还好?”
魏娘手指一勾,琴弦“铮”地一声,惊得房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她踩着绣花鞋“哒哒”走过来,戳着陆长生肩膀首乐:“好家伙!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毛病又犯了?见着新人就忘了旧人!行!我这就去叫,省得你嫌我老黄瓜刷绿漆,硬充嫩呢!”
她转身要走,发上的银饰叮铃当啷乱响。陆长生瞅着她背影,笑得前仰后合:“魏娘你这醋坛子,比戏台上唱的还热闹!”话还没落音,一个绣花枕头“啪”地砸在后脑勺上,院子里传来魏娘的大嗓门:“等着!保准唱得你腿肚子转筋!”
魏娘去了,陆长生盯着火光发呆,指尖无意识边角。他忽然想起刚认识那会儿,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喘,开口闭口‘王爷您受累’‘王爷您瞧瞧’。现在倒好,还敢抢我手里的扇子,笑我力气都没女人大!这才几个月啊,就惯的这样。‘近则不逊,远则怨’,还真是一点不假。
陆长生在椅上坐稳,就见魏娘领着两个垂髫丫鬟款步而来。两个丫鬟生得粉雕玉琢,怯生生福了福身,便亮起嗓子唱开了。吴侬软语伴着琵琶弦音,在飘着檀香的屋子里流转。陆长生半眯着眼听,余光却总往魏娘那边瞥,见她倚着雕花门框,指尖绕着一缕发丝,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
一曲终了,陆长生随手赏了银钱,魏娘便轻挥衣袖,打发丫鬟退下。门“吱呀”关上的刹那,满室只剩袅袅檀香萦绕。绣着并蒂莲的门帘随着穿堂风轻晃,魏娘依旧不说话,眼波流转间笑意更浓,那眼神像是藏了钩子,首往人心窝里钻。
陆长生懂她眼底的意味。他起身时衣摆扫过茶盏,发出细微的声响。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间,雕花木门缓缓合上,将一室旖旎都锁在了里头,唯余帘上的绣花在烛火下,映出暧昧的光影。
陆长生“哐当”带上雕花木门,脚步声踩着雪“咯吱咯吱”越走越远。魏娘瘫在绣榻上,盯着蜡烛火苗发愣,烛泪啪嗒啪嗒滴在描金烛台上,把她影子映得一晃一晃的。
福儿呼哧带喘地跑进来,脑门儿上还沾着雪点子:“王爷走了。”魏娘翻个身,扯过丝帕擦了擦脸:“哎哟,可算清净了。快去给我烧洗澡水,浑身黏腻得难受,跟掉进油锅里似的!”
木桶里热气腾腾,飘着大把玫瑰花瓣。魏娘泡得脸蛋通红,把沉甸甸的发簪全扒拉下来,黑头发散在桶边。福儿蹲在旁边用搓澡巾使劲儿擦背,憋了好半天才小声问:“娘,要让厨房熬碗避子汤不?就上次那味儿......”
魏娘拿湿手拍了下水面,溅起小水花:“熬那玩意儿干什么?没在里头,不会有事的! 先舒舒服服泡个澡再说!”说完往后一躺,闭眼哼起小曲儿,把福儿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低头接着搓背。
洗完魏娘裹着大棉袄,对着镜子梳头发,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