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旧燕衔梅

第西十章 旧燕衔梅

晨雾漫过青石板街,挑担的馄饨郎敲着梆子走过天衍阁。女儿蹲在门槛边数蚂蚁,忽然指着檐角新结的蛛网:"沈姑姑的耳坠在晃。"

苏清雪仰头望去,沈照影常戴的翡翠坠子果然悬在蛛丝间摇晃。竹梯搭上朱漆柱的刹那,她瞥见瓦当缝隙卡着半张泛黄戏票——民国三十七年春的夜场《游园惊梦》,票根钢笔字洇着"墨笙亲鉴"。

"这位置..."林默用罗盘测着方位,"正对当年程家戏楼雅座。"他指尖抚过戏票背面晕染的茶渍,忽然嗅到淡淡胭脂香,"是林墨笙最爱的茉莉香粉。"

沈照影跨进门槛时,黑色风衣挟着深秋的寒气。她将牛皮纸袋拍在八仙桌上,滑出的老照片里,程家戏班童子军正练把式,为首的少女眉心点着朱砂痣——与苏清雪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西泠印社的账房先生今晨吐露,程砚秋曾托他仿制过件玉雕。"她抽出卷泛黄契书,"仿的是战国双龙首璜,原物现存在..."

惊堂木般的拍案声打断话音。穿香云纱的老妪拄着龙头杖踏入,腕间缠着褪色的五彩丝绦。女儿忽然躲到苏清雪身后,小声嘟囔:"婆婆的裹脚布在哭。"

老妪浑浊的眼珠盯着案上照片:"林墨笙的《惊梦》水袖,原该传给程家幺女。"她颤巍巍解开襟口盘扣,颈间狰狞疤痕如蜈蚣蠕动,"那年戏船起火,我抱着小小姐跳江,这伤便是舱板铁钉划的。"

雷蒙德冒雨取来的樟木箱泛着霉味。箱内乾隆年制的青花瓷枕上,婴孩抓周的纹样竟与女儿周岁照如出一辙。林默用银针挑开枕面夹层,跌出的不是棉絮,而是半幅烧焦的戏服水袖,金线绣的"笙"字缺了竹字头。

"程家幺女后背有块梅形胎记。"老妪枯手突然扣住苏清雪手腕,"当年大火前夜,林墨笙将孩儿托付给..."

暴雨突至,檐角铜铃碎成乱章。女儿不知何时攀上了多宝阁,怀中的德化白瓷观音突然脱手。苏清雪飞身去接,却见瓷像在触及女儿衣角的刹那碎成齑粉,莲座中滚出枚鎏金梅簪——正是程夫人投江那夜戴的旧物。

"小心!"沈照影的惊呼与破窗声同时炸响。黑衣人袖箭擦过老妪发髻,将龙头杖钉在《快雪时晴帖》摹本上。林默掀翻八仙桌为掩体,瞥见箭尾刻着周家暗记。

混战中女儿钻进紫檀案底,小手摸到个暗格。机关弹开的瞬间,满室漫起陈年茉莉香,泛黄的《牡丹亭》工尺谱飘落在地,页脚批注的簪花小楷写着:「丙戌年惊蛰,砚秋醉语方知有孕,墨笙泣血录此绝唱。」

老妪突然厉声长笑,扯开衣襟露出后背——梅形胎记上赫然烙着"程"字火印。"他们拿我顶了小姐的名,将真千金..."咳血染红银须,枯手指向沈照影,"送去给周家当童养媳!"

沈照影的配枪应声落地。她颤抖着解开衬衫纽扣,锁骨下方旧伤疤扭曲如梅枝。女儿忽然指着伤疤哼起《皂罗袍》,音调起伏间,伤痕竟与工尺谱上的音符完美契合。

夜雨浸透窗纸时,程家戏楼遗址传来异动。三人举着火把踏入废墟,见周云扬的轮椅卡在密道口。他手中攥着半块双龙首璜,狞笑间按动机关,战国玉璜突然迸发刺目青光——

整座戏楼废墟在雨中泛起磷火,焦木残垣间浮出数年前景象:程砚秋将襁褓递给戴面具的男人,换回个雕龙锦盒。月光照亮盒中物时,苏清雪如坠冰窟——正是父亲临终紧握的翡翠翎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