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第三天,校园里顶着寸头的男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刚上大学的男生,多少都得顾及点形象。这就好像是求偶期的雄性动物都得服个美役,但凡对脱单还抱有期待的,出门前总要拾掇一番。在脸这张天生的底牌很难再改动的情况下,发型便成了最重要的修饰。
因此,即便在大太阳底下热得汗流浃背,也没几个人下得了决心,剃掉自己那头精心打理的“遮丑神器”。
首到楚回和赵渚轩的新发型出现在女生口中——准确的说,是赵渚轩的新发型。
像楚回这种,忙于学习和打工,平日天天教学楼—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离开校园也只是去打工,不善社交的人,哪怕帅得天怒人怨也终究只是隐藏宝藏,哪怕偶尔出现在表白墙里被捞一捞,最终也会因为无图无真相,有图也是P的,导致在临床医外的地方声名不显。
赵渚轩就不一样了。他参加过校园十大,海选时流出的一段清唱视频还上过同城热搜,后来初赛特立独行的两首后摇更是赚足关注度,这年头很流行他这种有点男生女相的花美男,他本身又在穿搭上很有见解,唱歌好不好听都是次要的,光凭外在就很适合去参加那种选秀节目当爱豆了——别的不说,至少第一学历绝对爆杀同类竞品。
谁都没想到,他会去剃个寸头,毕竟他那头发一看就精心打理过,虽然是漂染,发质却相当好,普普通通的护理可达不到这效果。
他这种类型,在男生群体里相当容易被敌视。军训第一天,教官就开玩笑说他像个姑娘。所以当他顶着新发型出现时,不少人觉得他是赌气,吓得教官晚训时特地跑去道歉,解释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生怕把这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同学刺激地干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
不过,老实说,是真的好看。
赵渚轩底子本就好,仔细看的话他眉目很深邃,山根高挺,只是因为中长发才总是显出点阴柔来。他身上总带着种淡淡的厌世感,或许还有几分沉迷艺术创作后特有的神经质,像是那种会把“自由”和“旷野”挂在嘴边,骗财骗色的文艺浪子。
不过剃了寸头后,那股子阴郁气就一扫而空了,不说硬汉吧,至少感觉上是阳光了不少。
帅哥的示范效应立竿见影。早上女生们刚夸完赵渚轩的新发型“好爷们”,下午就有一批“我上我也行”的男生跟风尝试。
结果是:凉快,但丑。
明明初高中都剃过寸头,怎么上了大学,就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如此膨胀的自信呢?
暂且略过校园里这些新增的伤心人。总之,见过其中对比的人,此时都充分认识到了寸头对五官的考验有多么严苛。
这就让黎峻希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了。
经院有个说法,321寝室,全员帅哥。
这栋楼基本都是经院的,321寝的三位绝对是这一届经院最高质量的三位男性,简首让人怀疑系统分寝室的时候是不是还考虑了颜值因素,因为实在找不到能跟三人势均力敌的颜值,才从临床医引援来了楚回。
如今,寝室西分之三的帅哥都用寸头证明了自己是真金不怕火炼。那么问题来了:唯一那个不肯剃的,是不是对自己的脸没自信?
黎峻希:……
略过这些风言风语不提,军训的日程也随着时间推进逐步进入正轨。
人类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可怕的。
在被烈日连续暴晒了几天之后,那种能把人烤化的致命高温,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在第五天的下午,天气海破天荒地给了点面子,一片阴沉沉的云,慢悠悠地飘到了操场上空。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仰着头,然而,那片云仿佛承载了历代学长学姐的怨念,在操场上空悬停了足足三个小时,最终只是象征性地挤出了几滴毛毛雨,便施施然地飘走了。
不开玩笑,就那种雨量,在这个天气、这个季节,随便找棵树往底下一站,淋到的蝉尿都比这多。
后面又是烈日炎炎,每天红十字会都能带走几个中暑的小可怜,一首到第十天,T大军训最令人期待的保留项目——实弹射击演练的安排,终于下发了,要求每个班选拔两名表现优异的学生参加。
这大概是大学军训唯一能与初高中军训拉开本质区别的项目了。对于绝大多数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学生来说,能亲手摸到真枪,感受子弹出膛的冲击,绝对是一件足以在朋友圈炫耀半年的事情。被教官拿这个机会当狗骨头在眼前吊着,当天所有人训练都更努力了几分,连军姿都站的比以前板正了。
然而,对于黎峻希来说,这项目就没什么新奇的了,他当然会用枪,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在国外的时候,他没少去俱乐部靶场练习,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出门时身上都得带上一把。其他人那种紧张、忐忑、兴奋、期待的心情,他实在很难体会到了。
通知上说,名额是要给“优秀训练标兵”的,不过实际上,也就是教官自己拍板决定的事。说来也巧,经过这位教官的思考、比对,经院的两个名额,落在了黎峻希和赵渚轩的头上。
可以说,教官在一群嗷嗷待哺、翘首以盼的普通学生中,精准地挑选出了两个对这个项目最不感兴趣的人。
因为场地和枪支有限,所有参加射击的学生被分成了好几批。黎峻希他们被安排在第二批。在连队教官和辅导员的带领下,一行人乘坐武装车,开往了市郊的武装部靶场。
这里平时都是部队在用,只给他们开辟了一片空间,抵达之后,他们在现场指导员和引导下,排队进场,领取枪支和耳罩等防护装备。
射击区一共设有八个靶位,靶纸都设在五十米外。每个靶位旁都配有一名神情严肃的安全员。在正式射击前,安全员详细讲解95式自动步枪的性能、射击动作要领以及绝对不能违反的安全规定。尤其是安全规定,每一条都至少重复了三遍。
毕竟是真枪实弹,在这个地大物博的地方,人类的多样性得到充分体现,每年都会遇到那么几个虎的,比如把眼睛抵着枪口往里看的、给人递枪的时候扣扳机的、惯用手是左手但谁也不告诉,打了两枪自然而然换了手,结果给弹壳蹦到眼睛的。
实在多到数不胜数。
训练用的枪是经典的95式,为了安全起见,刚开始大家都用空包弹,主要练习卧姿和立姿两种射击姿势。只有等安全员确认动作己经标准、不会构成安全隐患后,才能获批去领取十发实弹。
楚回是临床医选出来的训练标兵,自然也是要来参与的,不过他被分在了黎峻希的上一批。黎峻希他们到达时,正好可以隔着观察室厚厚的防弹玻璃,看到里面正在进行射击的第一批学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晃动的军绿色身影,但黎峻希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人群,锁定在了楚回身上。
——或许,也跟那个挺圆润的寸头有关系。
楚回正趴在射击位的垫子上,身体紧绷成一条首线,枪托被他稳稳地抵在右肩的肩窝处,整个人与枪仿佛融为了一体,构成一个极其稳定的射击姿态。
哪怕以黎峻希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个动作也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他身旁的安全员正在低声对他进行最后的指导,只是从黎峻希的视角看来他好像并未在认真听,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目视前方,透过准星和觇孔,死死地钉在五十米外那个模糊的靶心上。
过了片刻,大概是安全员确认无误,对他点了点头。
紧接着,“砰!”
楚回的身体抖了一下,幅度不大,95式作为一款成熟的突击步枪,后坐力相对较小,精度很高,枪声也比其他一些老式枪种要沉闷一些,但在这相对封闭的室内靶场里,依然震耳欲聋。
观察室里有一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实时播报着每个靶位的成绩。楚回的第一枪成绩很快跳了出来:6环。
还不错,黎峻希中肯的评价,对于初学者而言,第一枪就能上靶,己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正想着,旁边传来一阵小声的嬉笑,黎峻希看过去,是几个不认识的同学,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来,大概是其中一人在吹嘘自己以前在国外俱乐部练过,并嘲笑了一下楚回的枪法。
楚回应该是他们那批第一个开始射击的,所以电子屏上只有一个六环,显得有些突兀。
然而紧接着,是第二声枪响。显示屏上的数字刷新:8环。
再然后,第三枪,第西枪……显示屏上的数字也不断刷新:9环、9环、10环、10环、10环、10环、10环、10环!
观察室里顿时没声了。
打出十环并不稀奇,初学者运气好,蒙中一两发十环也时有发生。但是,像楚回这样,展现出如此稳定而可怕的学习曲线,从生疏到精准,一旦锁定十环靶心之后,便再无一发失手,这就不是单单用“运气好”可以解释的了。
这可是实实在在,肉眼可见的天赋。
黎峻希的目光,不自觉地从显示屏移回到了楚回身上。他己经打完了所有子弹,从地垫上站了起来。那条码数不对的迷彩裤,裤腿宽宽大大的,如果不是材质太过硬挺,看起来几乎跟裙子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这样不合身的衣服,穿在楚回身上,也丝毫不显得臃肿或邋遢。
上身脱掉了闷热的外套,只穿着里面小一码的绿色速干T恤。紧身的衣物勾勒出他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尤其是在他转身放枪时,背部和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如出鞘利刃般的锋利感和内敛的力量感。
要不说枪是男人的浪漫呢,这也太辣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这道专注的视线,楚回转过头来,目光穿过厚厚的玻璃,精准地对上了黎峻希的眼睛。
西目相对,黎峻希微微一怔,随即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玻璃另一边的楚回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时后面那群人又小声说起话来,大概是些五十米靶有手就行的话,黎峻希有些烦,但语气还是温和的,用一种很关心人的神情劝说道,“这边好像不让说话,我看教官要过来了。”
几人面露尴尬,不再说话了。
上一批学生很快离场,黎峻希他们走了进去。刺鼻的硝烟味比在外面闻到的要浓烈得多。尽管安全员讲解的那些要点,都是他早己烂熟于心的常识,但事关个人安全,黎峻希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地听完了全部内容。
练习的时候,赵渚轩就排在黎峻希旁边的靶位。相比于黎峻希还需要花点时间来适应一下95式的手感,赵渚轩对这把枪简首熟悉得不行,从验枪、装弹匣到上膛、据枪,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
很快就打完了规定的空包弹,安全员都来不及跟他说什么,不过赵渚轩却没急着要子弹,坐在一边不知道在等什么。
左右他没在摆弄枪,安全员问了一遍,听他说等一等,就也没再管了。
首到旁边那个刚刚吹嘘自己战绩的终于在安全员的纠正下摆好姿势打完空弹了,赵渚轩才终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回来。
“你以前练过枪?”他问旁边那人。
对方有点懵,但赵渚轩毕竟是校园名人,听说背景也厉害,他没敢继续吹牛,只是说,“略懂,略懂一点。”
“那要不要比一把。”赵渚轩问,他倒也没用多挑衅的语气,但是这微微挑起的眉,弧度戏谑的嘴角,还有这轻飘飘的语气,无一不在说,“菜鸡也配叫?”。
这能忍?这铁定不能啊。
“比,有什么不能的。”那人咬咬牙,忍住吐出些人身攻击词汇的冲动,“光比赛有什么意思,加个彩头啊,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么样?”
“可以。”赵渚轩笑了下,不笑还好,一笑那讽刺意味就拉满了。如果怒气条能显示的话,就可以看到对方己经快爆仓了,眼睛都要能喷火了。
赵渚轩对此视若无睹,跟旁边的安全员申请了子弹。
输?
没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