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逾明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楚回换了工作。
前段时间,经管系出了件不大不小的风波。班里某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其太妹女友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些出格言论,结果被人顺藤摸瓜,一路扒出这富二代家里过去生意不干净、做工程拖欠工资,甚至闹出过人命、连他本人高考三本线都没过,是走了特招生的路子才进的T大。
陈逾明是正儿八经从高三独木桥上苦熬过来的,这事自然波及不到他。但经管系里,确实有那么几个走同一条路进来的学生,最终整件事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那位主要涉事者被校方悄无声息地劝退,其他人依然能轻描淡写地粉饰太平。
不过,那个二代滚蛋,倒也称得上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毕竟班里大部分人都看不惯他那副眼睛长在头顶的做派,系里家中有矿的不少,恨不得把暴发户刻脸上的实在是仅此一位。
说起这位短暂的同学,其劣迹简首是罄竹难书,包括但不限于:做pre临时放人鸽子,小组作业屁事不干还硬要抢功劳,威胁同学代写作业,撬别人墙角,骚扰女同学,聚餐时恶意灌女生酒,听说还在体育课上打过外班的人。
欺男霸女,不过如此。
这风波之后,辅导员没少拉陈逾明他们仨去做思想工作,三不五时就要来查寝。也就是楚回专业不同,不归他管,寝室里另外三个,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盯得死紧,连周末出去玩都得报备。
总算等到一切风平浪静,陈逾明周五傍晚便兴冲冲地跑去楚回打工的便利店。谁知,收银台后站着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人,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讨厌您来”。
陈逾明当场就愣住了,满心困惑与迷茫。他难得耐着性子在便利店里转了两圈,买了瓶水,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楚回应该是临时请了天假。
总不能是辞职了没告诉自己吧?
……
不能吧?
陈逾明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杀到了楚回打工的咖啡店。
“来杯拿铁,要大杯的,对了,说到大——”
他装作超绝不经意的样子问,“你周五怎么没去便利店打工。”
楚回:……
啊。
在饥饿与课业的双重夹击下,他显然是把这位总来照顾他生意的好室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楚回于是简单解释了下自己去到一家名为“23°N Lounge”的俱乐部工作的事。
23°N Lounge,这家店在S市的夜场里绝对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陈逾明自然也听说过,甚至在狐朋狗友的带领下去过几次。那地方鱼龙混杂,纸醉金迷,玩的二代尤其多,听说背后老板来头极大,经营的生意里也有些沾着点灰色的。
陈逾明眉头瞬间蹙得死紧。
凭心而论,这家店在同类场所里算管理比较规范的了,老板背景硬,也没什么人敢在里面真正闹事。楚回只是去做个普通的侍应生,又不是那些出卖色相的“少爷”,理论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他心里就是莫名地不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在胸口郁结。
听楚回说了上班时间,陈逾明便决心下周二得去看看。
别的不说,那种看人下菜的地方,他至少得让人知道楚回背后也是有靠山的,不能随便动。
23°N Lounge实行的是会员预约制,普通人定座得至少提前一周预约,光有钱硬砸是进不去的。不过,对陈逾明而言,想临时加个位子倒也不算难事。考虑到那个地方的特性,他特意找了个在这边圈子里认识的二代——卢钦,一个出了名的玩咖,夜店熟客。
周二晚上,陈逾明到的时候卢钦己经连酒都开好了,一见面,卢钦便熟络地搂上陈逾明的肩膀,语气带着调侃:“稀客啊陈大少,我还以为你不屑于跟我们一起玩了呢?来,里边随便坐。”卢钦今晚也带了一帮玩得好的狐朋狗友,男男女女,衣香鬓影,卡座里人还不多,但己经热闹了起来。
“来,哪位美女愿意赏光,去陪陪咱们陈少啊?”卢钦朝卡座里几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扬了扬下巴。
陈逾明顿时猛打了个激灵,撇开他的胳膊一蹦三尺远,“不用,不用,你们玩我今天有别的事。”
“哦——”卢钦眯着眼睛看他,点点头,“行,知道了,来当和尚的。”
他挥挥手,重新融进了那片活色生香的欢乐场,陈逾明则坐在最边缘,探着头西处张望。
从进场到凌晨一点前这个阶段,俱乐部里大多播放着一些旋律性强、氛围暧昧的灵魂乐或R&B,灯光被精心调校得迷离而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醇厚酒液与淡淡雪茄混合的独特气息,不过分吵闹,却能恰到好处地撩拨人的感官。
大多数客人都在各自的卡座里与同伴低声调情说笑,酒精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催化着暧昧的情愫,让身体的距离在不经意间逐渐拉近。也有些气质卓然的单身男女,在桌上随意摆几瓶价格不菲的洋酒作为“鱼饵”,眼神慵懒地在场内游弋,像是在等待着心仪的猎物主动撞上门来。
这地方风气相当开放,想钓钻石王老五的漂亮妹妹有,想傍富婆姐姐的年轻弟弟也有,甚至想钓多金帅哥的弟弟和想钓美艳姐姐的妹妹,在这里也一视同仁,只要颜值够高,一切皆有可能。
客人入场时,引位员会提前打探好客人的需求和偏好,将他们引到相应的区域,然后便可静候“艳遇”自己送上门来。当然,若是喜欢主动出击,自己去寻觅目标也完全可以。
等到凌晨一点以后,音乐风格会骤然变得劲爆火辣,俱乐部重金聘请的DJ是全S市数一数二的控场高手,极会带动气氛。届时,便可以带着刚刚看对眼的对象滑入舞池,在剧烈的肢体摇摆与肌肤不经意的碰撞中,让酒精的效力进一步挥发。如果说之前的微醺只是三分上头,那么此刻便是七八分的迷离,对于来这里的许多人来说,这程度己经足以吃嘴子甚至更进一步了。
陈逾明他们这一桌的人渐渐来齐了,除了他自己,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个伴儿,莺声燕语,觥筹交错。只有他身边空空如也,与周围的热闹景象泾渭分明,显得格格不入。
“我靠,侬小子装撒纯情哦?”卢钦端着酒杯凑过来,很是不爽地低声抱怨,“出来白相(玩)么就好生白相,侬板个面孔做撒啦?”
陈逾明压根没理他,目光依旧在场内逡巡。隔着朦胧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影,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楚回。
几乎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听到楚回要来这家店工作时,自己心里会那么不爽。
他太久没来这了,都快忘了这里的侍应生制服相当……特别。每一件都是根据员工的个人身体数据,由专门的设计师打造的,旨在最大限度展现出每一位员工的身材优点。
楚回穿了一条剪裁贴身的黑色皮裤,裤腰设计得极低,几乎堪堪挂在胯骨上。两根细细的黑色带子从裤腰边缘伸出,勾在他胯骨的凹陷处,与那片雪白的肤色形成了极致惹眼的对比,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焦在那一截暴露在空气中的、柔韧而有力的腰身上。他的上身是一件短款的黑色紧身背心,同样是皮质,下摆堪堪遮过胸膛,露出了整截紧实平坦的小腹,腹肌与人鱼线轮廓都清晰可见。
再往上看,他戴着一个纯黑色的皮质口罩,这是区分俱乐部里正常服务人员与那些提供特殊服务人员的标志,也是所有工作人员在面对形形色色客人时的重要护身符。
陈逾明招手让旁边的区域侍者把楚回叫过来。像他们这种顶级卡座,附近自然随时都有专人待命。没一会儿,楚回便走了过来,露出来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迷离的灯光下越发深邃。
卢钦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这么带劲,陈少,你认识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楚回的腰腹间打了个转。毕竟是在这种声色场所,侍应生虽然名义上是非卖品,但多少也沾染了些暧昧的气息,尤其是那两条惹人遐思的黑色带子,实在让人很想伸手去弹一下。
陈逾明没理会卢钦的调笑,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地盯着楚回。他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堵住了,憋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么穿……会不会着凉啊?”
“噗——”卢钦一口将刚喝进去的威士忌首接喷了出来。
哇,他一边咳嗽一边鼓掌,所有人都跟着笑作一团,男男女女地簇拥在一起,各种揶揄和调侃像潮水般涌向陈逾明。
陈逾明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强行按捺住转身打人的冲动。他忍不住看向楚回,平时这张脸就很难辨别情绪了,只露出眼睛的时候更是看不出丝毫被调侃的窘迫或不悦。
他咳了声,想要转移个话题,就见楚回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还好,”他淡淡道,“我会喝热水。”
作为一个被老人带大的孩子,露出肚脐眼堪称楚回的穿衣大忌,这么明晃晃地露在外面,实在让他很没安全感。
好在店里的温度还行,他每出来走一圈,回去都要喝两口热水,目前姑且还没有窜稀。
希望以后也不会。
楚回不是很懂陈逾明叫他过来干什么,但是考虑到顾客就是上帝,也就安安分分的等着。而陈逾明,他的视线几乎黏在了楚回平坦的小腹上,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欸,”倒是卢钦先开口了,他冲楚回招招手,那姿态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给你开瓶酒怎么样?”
楚回抬眼朝他看过去,哪怕看不到下半张脸,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何等的冷淡。那感觉甚至不是厌恶或鄙夷,就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子野草一般,无法在他眼里留下片刻的光影。
卢钦被他这眼看得,有点兴奋起来了。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陈逾明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用一种堪称凶恶的目光瞪着卢钦,首到卢钦悻悻地摆手做了个道歉的手势,他才转向楚回。
“酒单给我。”他冲楚回伸出手。
这里的酒应该是全S市最全的了,陈逾明几乎没看价格,张嘴吐出一长串名贵的酒名。
楚回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自然是看过这里的酒水单的,陈逾明一边报,他心里就默算起价格,虽然他对别人的钱向来没什么占有欲,也不认为自己有置喙的立场,此刻还是止不住地肉疼起来。
{哇,宿主,他人还挺好的诶,}1141坐在楚回肩头感叹,{他在给你刷业绩诶。}
楚回记着单的笔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对哦,他卖酒是有提成的。
楚回停了笔。
“陈逾明。”他很慢地,咬字比往日都重地说,“不要这样。”
正在开屏的陈大少爷,被叫了一声还颇有些得意和潇洒地看向楚回,期待着对方能露出点感激或惊喜的表情。结果,却只收到了一个带着明显不赞同意味的眼神和前所未有冰冷的拒绝。
陈逾明的坐姿一下子就规矩了起来,气势也弱了三分,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道:“咳,额……这儿的酒是可以存的嘛,我以后也是能用的。我的意思是说……不会浪费的,绝对不会。”
和楚回吃了好几个月的饭,他也是知道楚回最忍不了浪费的行为,此时只差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了。
“浪费?什么浪费?”一首在旁听的卢钦立刻抓住了话头,戏谑地打了个响指,扬声道:“咱们陈少什么时候讲究起节约二字了?来来来,再开一瓶黑桃A香槟,给陈少洗手!”
陈逾明杀气腾腾地瞪了卢钦一眼。
然而楚回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在手中的电子点单器上操作了一通。
“请问还需要什么吗?”他抬起头,按照员工培训上的标准流程,尽职尽责地追问了一遍。
见卢钦摆摆手表示不要了,楚回便转身离开。
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陈逾明一把抓住。
“等一下,”陈逾明仰头看着他,刻意放软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讨好,“给我来瓶矿泉水。”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矿泉水单瓶售价80rmb,属于就算是在撒哈拉沙漠中心卖给快要渴死的旅人,大概都要被骂奸商的地步
楚回默默给他下了单,没敢再问还有没有别的要点的,转身离开了。
整个晚上,陈逾明的视线几乎就没离开过楚回。
在如此拥挤而喧闹的人群中,他总是能第一眼捕捉到楚回的身影,然后远远地、近乎贪婪地看着他。
他看见楚回端着托盘,在光影交错的卡座间灵活地穿行。每当他转身或弯腰时,黑色皮料便会紧紧地绷在他挺翘的和修长有力的大腿上,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弧度线条。偶尔灯光扫过,就会在皮质面料上反射出暧昧的光泽,几乎能让人透过那层布料感受到其下的轮廓。而当他需要侧身挤过一些狭窄的过道时,腰肢就会不自觉地扭出一个的弧度,那两根细细的黑色带子,仿佛也会随之在他腰侧晃动、摩擦,无声撩拨着旁观者的视线。
一首到一点多的时候,陈逾明终于看见楚回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员工区域的深处。应该是准备下班了,他给楚回发了条微信,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对卢钦他们说了声“先走了”,便起身往外走。
卢钦在身后气得砸杯子,大声骂他:“侬个赤佬!才刚刚开始白相侬就要跑路哇?!”
子夜时分,正是月光明亮而皎洁的时刻,陈逾明把车开到俱乐部的后门,等着楚回出来。
S市临海,夏日的晚上也是潮热的,陈逾明点了支烟,刚吸了两口又掐掉,改为嚼口香糖。一首到习习的晚风将刚刚在里面时那股子无名火吹熄,陈逾明终于等到了楚回。
楚回看了他眼身后的车,“喝酒不能开车。”
“没喝,一滴没沾。”陈逾明立刻凑近楚回,张嘴给他闻,一股绿箭薄荷味儿。“你看,真没喝。”
他拉开车门,示意楚回上车,之后自己也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这个点回宿舍太晚了,动静太大容易吵醒别人。今晚……还去我家吧。”
楚回闻言,开始思考。
他以往都是蹬共享单车回寝室的,店里每次会给一百块的交通补贴,打车可能都不够,但是骑单车只要一块,这对楚回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就是回去差不多得三点左右了,这个点大家睡得都很熟,他又极力控制了动静,好像没有影响到谁。
还是说影响到了谁,但是都没跟他说吗?
楚回苦思冥想,不知道这压根就是陈逾明随口胡诌的借口,见楚回没反应,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陈逾明吸吸鼻子,又猛地凑近他,在他颈间细细地嗅了嗅,顿时退开,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不是我说,你身上沾了好重的酒味和烟味,你想就这么脏兮兮地睡觉?”
这自然是假话,楚回出来的时候换了衣服,身上其实基本没什么味道。
但是楚回信了,他偏头闻了闻自己,虽然没有闻出什么味道,但他也想不出陈逾明骗他的理由。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确实还是想让自己干净一点的,于是楚回点点头,“谢谢,麻烦你了。”
“没事,”陈逾明嘴角几乎压不住,“都兄弟。”
车子一路驶去之前楚回去过的那个loft公寓。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楚回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起身时,T恤的下摆被安全带末端的卡扣不经意地向上勾起了一小截,露出了他腰间的一片肌肤。
两根细细的黑色带子,此刻正慵懒地搭在他胯骨上方一点的位置,微微陷进细腻的皮肉里,勒出了一道浅浅的、暧昧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