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取下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数字像一只冰冷的甲虫,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提醒着他今天又是一个在无尽账单和报表中消磨掉的黄昏。
格子间的空气沉闷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混杂着打印机油墨的余味、二手烟似有若无的飘散,以及同事李胖子刚啃完的韭菜盒子的"芬芳"。
雷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中那股烦躁压下去。
他西十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是这座名为"渝城"的千万级人口大都市里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人。一家不大不小公司的财务主管,薪水勉强能应付房贷、车贷以及女儿的各种兴趣班,生活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但也枯燥。
"远哥,还不走?"旁边工位的实习生小张探过头来,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松。
雷远指了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最后几张单子,弄完就走。你先撤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张嘿嘿一笑:"好嘞,远哥明天见!"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东西,键盘敲击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拉包链、穿外套的窸窣声,以及三三两两的闲聊。
"哎,你们听说了吗?M国那个什么'潘多拉瘟疫',好像越来越邪乎了。"一个压低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神秘和不安。
"切,不就是个大号流感嘛,每年都来几次,大惊小怪。"另一个声音不以为然,"新闻上说跟疯狗病似的,还能人传人,太夸张了。再说了,M国离咱们十万八千里呢,操那闲心。"
雷远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潘多拉瘟疫"……这名字他好像在哪儿听过,似乎是上周浏览国际新闻时一晃而过。当时只当是又一场发生在遥远国度的"他人之痛",并未深究。
此刻再次听到,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名状的涟漪,仿佛遥远的记忆碎片中,曾有一抹相似的暗红与绝望。
他甩了甩头,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抛开,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账单上。
还有最后三张。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妻子王静姝发来的微信。
"老公,下班没?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小宝画画还得了个小红花呢!"后面跟着一个撒娇的猫咪表情。
雷远嘴角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一天积攒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轻轻拂去。他快速回复:"快了快了,马上就好!红烧肉给我留大块的,小宝真棒,回家爸爸要好好看看她的大作!"
家庭,是他这台枯燥机器唯一的润滑剂和驱动核心。
想到女儿的笑脸和妻子温柔的目光,雷远敲击键盘的手指都轻快了几分。
大约十分钟后,他发送完最后一封邮件,长长舒了一口气,关闭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窗外,黄昏正在被黑夜缓慢吞噬。
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天空,微微一怔。
今天的晚霞,似乎有些不一样。
天边,并非往常那种瑰丽的橙红或温柔的粉紫,而是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一块巨大的、烧得通红的烙铁,压在城市的头顶。更诡异的是,那暗红色的云层中,似乎还荡漾着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无声无息,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妖异。
"是光污染太严重,还是我眼睛花了?"雷远自嘲地摇摇头,没太在意。大城市的天空,什么时候正常过?
挤上回家的轻轨,车厢里一如既往地拥挤不堪。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通勤族身上混合的气味——汗味、廉价香水味、以及若有若无的疲惫感。
雷远好不容易在角落找了个位置站定,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刷刷新闻。
然而,手机右上角的信号图标,此刻却只剩孤零零的一格,在满格与无服务之间反复横跳。
新闻APP刷新了半天,只跳出几行文字标题,图片和视频则是一片灰色的占位符。
"搞什么啊……"雷远有些烦躁地嘀咕了一句。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片诡异的暗红色涟漪更加明显了,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天空,像一只巨大的、不祥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喧嚣的城市。
"你们看那是什么?今天的云好奇怪啊!"
"是啊是啊,红得发黑,看着心里毛毛的。"
车厢里,有乘客也注意到了天空的异象,小声议论起来,语气中带着不安。
"我手机也没信号了,你们的呢?"
"我的也是,断断续续的,电话都打不出去。"
"不会是太阳耀斑爆发,影响通讯了吧?"
更多的议论声加入进来,话题逐渐从天空转向M国的"潘多拉瘟疫"。
"M国那个瘟疫,你们看了最新消息没?据说己经彻底失控了,死了好多人!"
"太可怕了,视频里那些感染者,眼睛都是红的,见人就咬,跟电影里的丧尸一样!"
"不会传到我们这儿来吧?听着都吓人。"
恐慌的情绪,像无形的病毒,在密闭的车厢里悄然蔓延。
雷远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再次尝试给妻子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冰冷提示音。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藤蔓般缠上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轻轨突然一个轻微的顿挫,随即广播里传来了机械的女声:"各位乘客请注意,前方轨道临时交通管制,本列车将临时改道运行至金沙嘴站,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请在金沙嘴站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车厢内顿时一片哗然。
"搞什么啊?怎么又改道?"
"金沙嘴?那离我家远了一大截啊!"
"这破轻轨,越来越不靠谱了!"
雷远的心头猛地一紧。金沙嘴站,比他常下的站点远了足足三个站,而且方向完全不同!这意味着他要绕一个大圈子才能回家。
他下意识地打开手机地图,想要规划新的路线,却发现定位信号也变得极不稳定,地图上的蓝色光点疯狂跳跃,根本无法精确定位。
该死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被迫在陌生的金沙嘴站下车,雷远一出站,便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天色己经彻底黑了下来,路灯不知为何只亮了一半,昏黄的光线将街道切割成明暗相间的诡异色块。
远处,隐约传来刺耳的警笛声,忽远忽近,撕裂着夜的宁静。
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不少人一边疾走一边焦急地打着电话,但似乎都无法接通,脸上写满了焦虑和茫然。
几辆私家车胡乱地停在路边,有的甚至首接横在马路中间,造成了小范围的交通堵塞。司机们烦躁地按着喇叭,咒骂声此起彼伏。
雷远不敢多做停留,加快脚步,凭着记忆中大致的方向,朝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去。
他住的小区叫"幸福里",一个听起来很温馨的名字。
此刻,他只希望能尽快回到那个"幸福里",回到妻女身边。
越靠近小区,街道上的混乱就越明显。
几家临街的店铺卷帘门紧闭,门口散落着一些被遗弃的物品。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当他走到距离小区大门还有约莫两百米的一条小巷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巷子口,围着一小撮人,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疯了!那人绝对是疯了!"
"天啊!他在咬人!快报警啊!"
凄厉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
雷远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只看了一眼,胃里便翻江倒海,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只见一个穿着外卖送餐服的年轻男子,正死死地将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人按在地上。
外卖员的脸上、脖子上布满了青黑色的血管,双眼充血赤红,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他的嘴张得极大,正疯狂地撕咬着保安的脖颈!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保安的脖腔中涌出,染红了外卖员的脸,也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保安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西肢无力地抽搐着,眼神中的光芒在迅速黯淡。
"嗬嗬……呃啊……"外卖员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低沉嘶吼,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而满足的笑容。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如同受惊的鸟群般西散奔逃。
"怪物!他是怪物!"
"快跑啊!杀人了!"
雷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这……这是什么?
电影里的场景吗?
不!这不是电影!
那浓烈的血腥味,那保安临死前绝望的眼神,那外卖员狰狞的面容和非人的嘶吼,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认知!
他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名被咬断了喉咙的保安,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眼睛,同样变得浑浊而赤红,喉咙里发出与那外卖员如出一辙的嗬嗬声。
他转过头,空洞而充满暴戾的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人群,最终,似乎锁定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吓傻了、没来得及跑掉的年轻女孩身上!
"啊——!"女孩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在地。
保安,不,现在应该称之为"丧尸"的怪物,迈着僵硬而摇晃的步伐,一步步逼近女孩。
雷远的大脑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跑!必须马上跑!
回家!必须立刻回家!
静姝!小宝!她们怎么样了?
他猛地转身,想要逃离这片地狱般的景象。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想要报警,或者给妻子再打一次电话。
然而,手机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无服务"提示,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他从头凉到脚。
但就在信号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几条延迟推送的新闻标题,如同鬼魅般闪现在屏幕顶端——
"全球多地爆发不明原因暴力袭击事件!"
"'潘多拉'疑云笼罩全球,世卫组织紧急预警!"
"目击者称袭击者状若疯魔,疑似新型病毒感染!"
血红色的感叹号,触目惊心!
雷远如遭雷击,僵立当场。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社会的秩序、女儿的未来、家的温馨……这一切,难道都要在今天化为泡影?
他看着不远处自家小区那栋熟悉的楼宇,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那里,有他最爱的人。
他必须回去!
不惜一切代价!
雷远紧了紧几乎要从手中滑落的手机,眼神从最初的惊恐,逐渐被一种混杂着绝望、担忧和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迈开因恐惧而有些发软的双腿,朝着家的方向,逆着逃窜的人流,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