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氏纸坊内,外界的纷乱并没有打乱这里的宁静。
等张出尘又驾车返回后,这些老卒自发的分配好了巡视任务。
他们将腿脚还麻利的人单独抽调出来,巡视厂房,其他人,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宽大的厂房围墙高大,有宿舍,有厨卫,有食材,似乎安全方面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在临时收拾出来的账房内,几张案牍拼凑成一个床榻,武梦男躺在上面辗转反侧。
她的师父就静静的盘坐在一旁,双膝上平放着她久未离身的长剑。
武梦男借着月光,看着自己师父平静的面容,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洛阳上东门前。
天一亮刘成就带着雇从站在城门口,遥望着不断集聚的难民营地。
这时洛阳城内衙役官兵城守都开始忙碌起来,支锅做饭,呼喝怒骂,让原本混乱的难民营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梳理出基本的秩序。
“洛阳不愧是前朝旧都,不管是施政,还是应对,都比府县之地要妥当的多。
如今洛阳所属河南道是应国公主政一方吧?”
一旁雇从闻言点了点头。
“武德九年末,调任的地方。
要通禀道台府衙么?”
刘成摇了摇头。
“既然他们行事己有章法,我们打出行帐,反而会打乱他们的安排。
看着就是,做好记录程禀中书,省的地方只会指着我们御史狗拿耗子,不知施政之难,只知道鸡蛋里挑骨头。”
说着刘成的目光还忍不住瞥向城门两侧张贴的对词。
“这洛阳啥都好,能官干臣不少,底蕴也不差,前隋遗留不少粮仓。
不枉我们一路将灾民引来。
就是这洛阳的纸也太贵了!”
他不知道照氏纸坊着白纸出场的价格,但是在城内纸行,他们将五尺白纸裁成一尺见方的书页,以每张二十文的价格变卖,愣生生又将纸价推高了一节。
“洛阳城外集结了多少难民?”
上东门前,武梦男和她师父也在她娘派人接应的持刀护卫警戒下,看着城外的难民营。
一口口新立的大锅沿着城墙两侧不断蔓延。
而挤在城墙下的难民,也在一声声怒骂鞭挞中排起了长队。
作为刚刚摆脱战乱还没几年的李唐执政层级,如今正是他们战斗力最强,也是经验最丰富的时候。
“关中大涝,河北,山东诸州大旱,三夏荒废。
听说这次南下的难民有数十万众。
西涝北旱,如果不是洛水延绵关中,致使洛水不绝,河南道可能也要受灾。”
很快难民营中响起一阵阵骚动声,不少人捧着救济的施粥,对着城墙不断叩拜。
武梦男回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爹正带领着整个河南道的官员,站在城头,打量着城下聚集的难民营地。
眼前的惨状没有对张出尘造成太大的触动,衙役的官兵在维持秩序中的怒喝谩骂,让她反而有种欣慰的感觉。
这是秩序,给人带来的希望。
与之相比,群雄并起的战乱年代,没有秩序的混乱才更加让人胆寒。
她顺着武梦男的视线望向城头。
“今年你爹的政绩又要拔得十道头筹。
天下初稳,地广人稀,朝廷对地方的考量重点就是人口与田地的增长。
只要洛水不绝,这些难民都可以被组织起来,开垦荒地。
如今刚刚夏收,朝廷下令免税,洛阳还不缺粮。”
武梦男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城门。
一墙之隔好像将她眼前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歌舞升平,商贸繁华的内城,城门大开商路不绝。
一边是怒骂哀嚎,哭声不断的难民营。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武梦男感觉十分荒诞。
“师父,什么样的世界才能被称为盛世?”
张出尘摸了摸武梦男的额头,淡淡道。
“三年耕一年储。
只要没有战事,连续三年风调雨顺,就能让天下百姓积攒下一年口粮。
等百姓有了不惧天地倾覆下绝粮一年的储备,盛世就来了。”
武梦男闻言哑然失笑。
“这个盛世的标准可真低。”
“黄口小儿,焉知盛世之难?”
这边武梦男的话音落下,让一旁刘成嗤笑了一声。
武梦男看着开口的人眉头一挑。
“难在何处?”
“华夏泱泱上下五千年,能被称为盛世之年,不足百载。
远的不说,单单东汉安帝时期,年均五次灾害,洛阳周边二十年爆发了三十西次灾害。
如若没有前隋疏通河道,修建运河广联天下,以为如今的洛阳能够安稳呼?”
武梦男听着对方的话,感觉颇为惊奇。
“现在都说上下五千年了么?”
武梦男的话一出口,连她师父都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自己徒弟的关注点有点奇特呀。
“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称谓?
上下五千年,只是因为远古之事不可考证。
沧海桑田下,只有五千年内的事迹还有蛛迹可循,就是秦汉也是这么说的。”
说着对方也没有在搭理一旁的武梦男,首接带人走进了灾民营地内。
朱门狗肉臭,路有饿死骨。
左右不过又是一世家子弟的何不食肉糜之论。
武梦男看着对方离去,也没在意。
她让人将纸坊内的管事张巧给叫了过来。
原本她设想的纸坊低端草纸,中端黄纸,高端白纸齐出。
不过受限于如今的生产效率,物资转运,原料收集等产业链限制,真的想达到这样全面的生产,整个产业链延伸下来,怕是要裹挟数万民众。
如今商贱民贵,城内都是大户,城外一个个都想着种地。
人力资源反而成为了限制她们工厂扩展短柄。
“我觉得盛世不应该单单以吃饱饭为标准。
如果天下工坊处处,如咱们的工坊一般,聚众而为,有人劳作,有人想法设法提高生产力。
不管是农忙还是生产,都能将生产力提高数倍不止。
手中有钱,碗中有饭,生活有了期盼,这样才能算作盛世!”
“量力而为吧。”
张出尘笑着摸了摸武梦男的额头。
“一间纸坊花费数千贯。
像你这样说,将全天下千行百业都设立工坊,就是多少钱都不够。”
武梦男抬头看着她师父莞尔一笑。
“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既然我有能力,对于天下大多数人来说,我是达中佼佼者,少不得也要兼济天下一番。”
似武梦男这般作为,在如今的洛阳大户人家中并不少见。
沿河岸不断向洛阳聚集的难民,拖家带口者,大多被分配了救济粮后,由官府统一规划村落,开荒种地。
如今是九月的中旬,秋收之事如火如荼,有了这些源源不断的人力可以调配。
只要肯拼命,都能赶上秋收后的?秋种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