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庙基秘纹

子时三刻的土地庙浸在银蓝月光里,香案上的残烛忽明忽暗,将李焕之投在庙墙上的影子扯得老长。他盯着掌心的两块碎玉 —— 河底捡的云雷纹鹅卵石,与王西遗留的断玉 —— 纹路在香火青烟中若隐若现,像两条沉睡的银蛇。

"该来的总是要面对。" 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土地庙基石的裂缝。这些粗糙的青石板是百姓们从山间开凿的,每道凿痕都带着体温,此刻却在他掌心透出寒意,仿佛石头里藏着千年的秘辛。当两块碎玉嵌入基石凹槽的瞬间,整座庙宇突然发出蜂鸣,石纹间溢出金粉般的光点,在半空织成星图。

李焕之屏住呼吸。星图中央闪烁着青牛镇的光点儿,十二道银线呈放射状延伸,末端分别标着 "药谷"" 西岳 ""镜花潭" 等灵眼地名,正是纸轿底绣着的字迹。星图边缘刻着极小的古篆,他凑近细看,瞳孔骤然收缩:"司农监司李焕之,私改江南雨簿,致三州水患,贬入人间历劫十三载......"

头痛突然袭来,像有把钝刀在劈开记忆。他看见自己穿着月白官服,站在白玉京的观星台上,袖中藏着被雨水打湿的奏报 —— 人间百姓跪求减赋的血书。下一刻,金殿传来怒吼:"区区司农,竟敢妄改天道!" 剧痛中,他看见自己从云端坠落,衣摆处的麦穗纹被雷火灼伤,化作田垄纹沉入青牛河底......

"原来如此......" 李焕之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终于明白为何土地庙基石的纹路与碎玉契合,为何自己对青禾有着本能的亲近。他前世竟是白玉京司农监司,因私改雨簿被贬,而这一世的含冤而死,不过是刑堂借题发挥,要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

星图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中央的青牛镇光点开始扭曲。李焕之抬头,看见庙外腾起紫黑色妖雾,十六个衙役抬着三尺高的镇鬼神像步步逼近,神像眼中跳动着与王西相同的幽蓝鬼火,胸前赫然刻着 "白玉京刑堂" 的徽记。

"李焕之,你私通妖邪,触犯天规!" 县令的声音从雾中传来,他身着绣满残莲纹的法衣,手中捧着的正是李焕之沉入河底的诉状原件,"刑堂仙使有令,拆庙毁像,以正天威!"

土地庙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香案上的麦穗突然集体垂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劫难默哀。李焕之望着县令手中的诉状,纸角还沾着河底的泥沙,却被刑堂盖上了 "通贼" 的紫印。他忽然想起《阴婚秘术》里的记载:"天规如网,民愿如丝,丝可织网,亦可破之。"

"你们口口声声天规,可曾见过人间的饿殍?" 李焕之站起身,田垄纹木牌在胸前亮起,他伸手按向基石,星图碎片突然汇入木牌,在他掌心凝成麦穗状的光印,"我前世为司农,今日为土地,变的是神职,不变的是这颗护民之心!"

镇鬼神像的鬼火突然暴涨,挥拳砸向庙顶。李焕之指尖划过地面,青禾从基石裂缝中疯长,在庙顶织成金色穹顶。神像的拳头砸在穹顶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巨响,却只留下淡淡凹痕 —— 那是百姓们的愿力在穹顶下层层叠加,化作最坚实的壁垒。

"县令大人," 李焕之踏空而起,衣摆处的田垄纹流淌着星图碎光,"你以为抬来刑堂神像就能镇住民心?看看你身后吧。"

妖雾不知何时散去,县令回头,只见山路上无数火把蜿蜒而来,百姓们抱着石板、举着麦束,像一条燃烧的星河。王老汉领着青壮汉子们抬着新凿的石碑,上面 "李土地永护青牛" 八个大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每笔都刻着百姓们的指纹。

镇鬼神像发出不甘的尖啸,胸前的刑堂徽记突然崩裂。李焕之望着手中的碎玉,发现星图崩裂处露出新的纹路 —— 那是白玉京司农司的印信,正与他腰间木牌的田垄纹慢慢重合。他知道,这场与刑堂的较量,早己不是个人恩怨,而是万千民心与冰冷天规的对抗。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庙脊时,县令等人己狼狈逃窜,唯有镇鬼神像的残片躺在青禾丛中,眼窝里的鬼火被麦穗芒刺扎得粉碎。李焕之摸着基石上未褪的星图残光,头痛虽未消,心中却亮堂起来 —— 前世的司农监司也罢,今生的土地爷也罢,他始终是那个在《春耕图》上画满麦穗的凡人,是百姓们用香火托起来的守护者。

"土地爷!" 山脚下传来妹妹的呼唤,她抱着新蒸的麦饼,发辫上别着朵野菊,"乡亲们说,要给庙墙绘上青禾纹!"

李焕之笑了,望着漫山遍野的青禾在晨风中起伏,像极了前世观星台上看见的,人间最璀璨的星河。他知道,只要这方土地上还有人相信希望,还有人捧着麦穗祈祷,刑堂的星图就永远无法覆盖人间的晨光。而他,将带着前世的遗憾与今生的使命,在这庙基秘纹的指引下,走向更辽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