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降头--俳优戏(2)

晨雾如凝滞的尸油,裹着腐木与蛊虫的腥甜,从函谷关方向漫来。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裂痕,发出细碎的“喀喀”声,像极了有人在车底用指骨敲打着节拍。

蔡泽突然捏碎一枚算珠,朱砂粉末溅在羊皮地图上,将“伏牛谷”三字染得猩红:“兑位动了。”

芈玄猛拉缰绳,辕马前蹄腾空,长嘶声惊飞崖壁上的夜枭。青鸾掀开窗帘,只见谷口那两尊断首石俑的残颈处,竟渗出暗褐色的液体,沿着裂痕蜿蜒成符咒形状——不是秦隶,亦非蝌蚪文,倒像是用虫足爬出来的南洋符文。她指尖的桑皮纸碎屑突然发烫,那些在白骨坑见过的冤魂记忆,混着桃枝膏的气息翻涌上来。

“是降头术。”蔡泽的算杆尾端桃枝剧烈震颤,“离火派竟与南洋邪修勾连。”他扯下腰间香囊,里面的桃枝炭块己碎成齑粉,“蛊毒混着尸油,三日内必成气候。”

“哟,小菜籽还懂这些呀。”

“跟你这老神棍学的。”

“……”

芈玄有些尴尬地跳下车,靴底碾过石俑脚边的苔藓,露出底下半幅焦黑的人皮——上面用金粉绣着生旦净末丑的脸谱,每个脸谱的眼窝处都钉着枚蛊卵。青鸾蹲下身,银针挑起蛊卵,卵壳在夜光果下泛着珍珠母的虹彩,里面隐约可见蜷缩的幼虫,尾部竟拖着条细小的戏服水袖。

“血蚕蛊。”她声音发紧,“南洋降头师用经血喂养,以戏服为引,专蛀人心窍。”想起白骨坑那具握玉蝉的少女骨架,后颈的“观”字卦象旁,似乎也有类似的细小咬痕。

羯鼓声突然从谷底深处传来,这次混着金属刮擦的尖啸。青鸾望向雾中,只见戏台方向浮起团暗红色光晕,像是有人在深处点燃了血灯。光晕中央,十二盏白纸灯笼突然亮起,灯面上的人脸竟变成了活物,眼珠在纸皮下滚动,嘴巴开合间吐出青色烟雾,烟雾落地成蛙,每只蛙背上都刻着“来观戏”的南洋邪文。

“是‘引魂蛙’。”蔡泽撒出桃枝灰,蛙群遇灰即爆,溅出的不是血,而是靛青色的蛊浆,“用难产而死的产妇骨灰炼制,专引生人魂魄入阵。”

芈玄的剑突然指向左侧山壁:“看那里!”青鸾转头,只见陡峭的崖壁上竟凭空出现条木质栈道,栈道尽头悬着座竹制阁楼,飞檐下挂着成串的人耳风铃,每只耳朵都还连着半片头皮,在风中摇晃着发出细碎的呻吟。阁楼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匾额,上书“听戏阁”三字,笔迹竟与白骨坑玄玑密室的门环刻字如出一辙。

“阁中必有蹊跷。”青鸾将夜光果揣进袖口,“那些失踪者的魂魄,或许就困在里面。”

三人踏上栈道时,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缝隙间漏下的不是雾,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芈玄用剑挑起块木板,底下竟密密麻麻爬满了尸蟞,每只蟞虫背上都贴着张小黄符,符上画着的正是戏台上的旦角木偶。

“蛊虫认主。”蔡泽算珠飞掷,击中前方的人耳风铃,“玄玑的同党就在阁中。”

话音未落,阁楼的竹帘突然掀开,走出个穿赭色长袍的男子,腰间缠着用脊椎骨串成的腰带,每节骨头上都刻着南洋降头文。他双手各托着个青铜盘,左盘盛着三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右盘摆着五具婴儿大小的木偶,木偶身上缝着不同颜色的戏服——金、木、水、火、土,正是五行之色。

“三位看官,来得正好。”男子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碎瓷片相互刮擦,“第七出《摄魂记》,正要请你们做主角。”他抬手抛出颗心脏,心脏在空中炸裂,溅出的血珠竟在雾中凝成戏台的轮廓,台上的木偶们正在表演新的剧目,生角的折扇换成了滴血的手术刀,旦角的水袖变成了蠕动的蛊虫。

青鸾认出那男子腰间的脊椎骨腰带——与玄玑的人皮甲上的装饰如出一辙,看来正是离火派与南洋降头师勾结的产物。她摸向药囊,却发现桃枝膏早己凝固成黑色硬块,散发着腐尸的气息。

“你们毁了我的五行阵,”男子舔了舔嘴唇,舌尖竟分作两叉,“那就来尝尝南洋的‘五毒降头’吧。”他指尖弹动,五具木偶突然凌空飞起,分别扑向三人。

冲向芈玄的是火属性木偶,戏服上的火焰纹突然燃烧,木偶手中的火把变成真的烈焰,劈头盖脸砸下来。芈玄挥剑砍断木偶脖颈,却见断口处涌出黑色蛊虫,瞬间在他剑刃上织出张虫网,剑穗上的桃花纹被啃噬得面目全非。

蔡泽遭遇的是木属性木偶,戏服上的木纹竟变成藤蔓,瞬间缠住他的手腕。他刚要念动解卦咒,却发现舌根发麻——不知何时,嘴里竟含着片浸过蛊毒的桑皮纸,正是青鸾药囊里的东西。

青鸾面对的是水属性木偶,水袖化作毒蛇缠上她的脚踝,蛇信子舔过之处,皮肤立即泛起紫斑。她强忍着眩晕,掏出银针扎向木偶眉心,却见银针竟被弹开,木偶的额头裂开,露出里面滚动的水银珠子,珠子映出她的倒影,瞳孔里竟爬满了蛊虫。

“中了‘镜像降头’。”蔡泽艰难开口,算珠在掌心排成“地火明夷”,“所见非实,所感亦虚。”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算杆上,桃枝突然迸发出红光,烧断了缠绕手腕的藤蔓,“他们在利用我们的执念设局!”

芈玄猛然醒悟,挥剑砍向自己的倒影——剑刃穿过雾气,却在身后的崖壁上砍出火星,露出藏在壁画后的暗门。门内飘出浓烈的尸油味,地上摆着五口青铜鼎,鼎中分别泡着金、木、水、火、土五具尸体,正是前日商队失踪的五人,他们的后颈都插着刻有降头文的青铜针,胸口剖开,内脏被换成了蛊虫巢。

“阵眼在鼎中!”青鸾强忍恶心,用银针挑开鼎中蛊虫,却见每只蛊虫背上都刻着失踪者的生辰八字,“他们用活人炼制‘五毒人蛊’,以此操控五行阵局。”

蔡泽抛出算珠,算珠分别落入五口鼎中,激起黑色血泡:“乾卦属金,坤卦属土,金土相克,可破蛊阵!”话音未落,金鼎中的尸体突然坐起,嘴里涌出金色蛊虫,虫群聚成“离火降头,血债血偿”八字。

芈玄挥剑砍向土鼎,却见尸体手中突然攥住块青铜镜,镜面映出三人的倒影——但倒影中的他们后颈都插着青铜针,正跪在戏台上表演着《摄魂记》。更骇人的是,倒影的衣袍上渗出靛青色液体,在地面汇成“替死”二字。

“是‘借尸还魂’阵!”青鸾突然想起壁画上的俳优,“他们想让我们成为新的傀儡,永远困在这戏梦中!”她抓起夜光果砸向青铜镜,镜面碎裂的瞬间,五口鼎同时炸开,蛊虫群化作黑雾,在空中聚成个巨大的脸谱,脸谱的七窍中流出黑血,在地面写出南洋邪文。

蔡泽快速翻译:“‘以血为墨,以魂为纸,写尽人间怨,织就摄魂衣’……这是离火派与降头师合创的‘怨魂衣’阵法,用百人冤魂织成戏服,穿者可操控亡者魂魄。”他指向阁楼深处,“真正的阵眼,应该是那件用白骨坑冤魂织就的戏服!”

三人冲进阁楼,只见中央立柱上挂着件流光溢彩的戏袍,袍面上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人脸,每张人脸都在无声哭泣,眼窝处渗出的不是泪,而是靛青色的蛊毒。戏袍下方的祭坛上,摆着个青铜托盘,里面盛着半碗混着人油的靛青颜料,旁边堆着成叠的桑皮纸,纸上用鲜血写着无数失踪者的生辰八字。

“这就是‘摄魂咒’的源头。”青鸾拿起桑皮纸,纸面上的血字突然蠕动,变成蛊虫钻进她的指尖,“他们用活人眼泪混合人油调颜料,每画一道咒,就吞噬一个灵魂。”

芈玄的剑刚要砍向戏袍,却见戏袍突然无风自动,化作无数人脸朝他们扑来。每张人脸都带着白骨坑的熟悉气息,青鸾认出其中一张是握玉蝉的少女,她的嘴巴开合,竟发出玄玑的声音:“你们以为破了五行阵,就能救这些冤魂?他们早就成了戏服的经纬线,永远不得超生!”

蔡泽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在戏袍上画出“天火同人”卦象:“同者,聚众也。冤魂虽困,其念未散!”卦象闪过,戏袍上的人脸竟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用磷火写成的南洋降头文,每字都压着一枚青铜钉,正是玄玑用来封魂的法器。

“这些钉子,钉住的是百年前离火派弟子的怨气。”青鸾指着最大的一枚钉子,上面刻着“李阿桃”的名字,“白骨坑的少女,竟是离火派后人!”

此时,阁楼外的雾气突然凝结成无数人形,他们都穿着破旧的戏服,后颈插着青铜针,整齐划一地朝阁楼走来。最前方的,正是那个灰布衫老汉,他的脑袋己经完全变成青铜面具,面具上的卦象与戏袍上的降头文相互呼应。

“他们在用‘尸阵’困我们!”芈玄挥剑砍倒一排傀儡,却见傀儡倒下后变成白骨,白骨上的戏文唱词竟在蠕动,拼成“偿债”“替死”等字样。

蔡泽快速推演卦象:“坎卦为水,离卦为火,水火既济,可破邪阵!”他抓起祭坛上的靛青颜料,混着自己的血泼向戏袍,“青鸾,用夜光果照阵眼!芈玄,砍断东南角的承重柱!”

青鸾抛出夜光果,淡蓝色光芒照亮戏袍,上面的人脸开始发出凄厉的哭声,渐渐显露出底下的白骨——那是用数百具骸骨拼成的骨架,每根骨头都刻着降头文和卦象。芈玄一剑砍断东南角的柱子,阁楼开始倾斜,戏袍从立柱上滑落,露出后面的石壁,石壁上刻着与白骨坑相同的星图,中央位置嵌着枚玉蝉,正是少女手中的那枚。

“玉蝉是钥匙!”青鸾抓起玉蝉,按在星图中央,刹那间,整面石壁发出耀眼光芒,戏袍上的蛊虫纷纷爆裂,化作荧光西散。那些被困的冤魂虚影终于挣脱束缚,在光芒中渐渐消散,临走前,少女的虚影朝青鸾点头,掌心展开,露出半片桑皮纸,上面写着“谢”字。

阁楼在晨光中轰然倒塌,三人冲出废墟时,只见谷口的石俑己恢复原样,颈间的红绸不知何时换成了桃枝。蔡泽捡起半块青铜面具,面具内侧新刻了行字:“离火未灭,降头又起,函谷关内,戏幕再开。”

青鸾望着渐渐散去的雾气,想起祭坛上未烧尽的桑皮纸——上面还有无数未被破解的生辰八字。她摸了摸药囊里的桃枝碎屑,知道这场与邪术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下一站,函谷关。”芈玄翻身上马,剑穗上重新系了根桃枝,“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弄清楚,离火派与南洋降头师究竟在谋划什么。”

蔡泽重新串起算珠,这次用的是青鸾的发丝:“卦象显示,函谷关内有‘地天泰’之象,危中藏机。但……”他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楼,“泰极否来,我们恐怕要面对更可怕的戏码。”

马车再次启程,车辕上的青铜碎屑突然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念着戏文。青鸾抱紧药囊,掌心的玉蝉渐渐发烫,她知道,那些未被诉说的冤屈,终将在阳光下化作驱散迷雾的桃枝,而他们三人,便是执枝者。

“小菜籽,你说这离火派怎么跟南洋邪修勾搭上的?”芈玄甩了甩缰绳。

“百年前的恩怨,怕是与那具白骨坑的少女有关。”蔡泽着算珠,“她的玉蝉上刻着离火派徽记,却又中了南洋血蚕蛊,其中必有隐情。”

“先不管这些,”青鸾望着窗外逐渐清晰的函谷关,“我只知道,再精妙的邪术,也怕人心向阳。就像这夜光果,只要有一丝光亮,就能照亮黑暗。”

晨钟再次响起,惊起的山雀掠过马车顶,衔走片飘落的桃枝。在他们身后,伏牛谷的废墟中,夜光果的种子己悄悄埋入泥土,等待着春天的到来。而在函谷关内,一场更复杂的戏幕,正等着他们去揭开——这次,主角不再是傀儡,而是破局者。

“终于……”

黑暗中的人影陷入疯狂的畅想,那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了止不住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