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春日,很凉。
章华台的观星台矗立在郢都制高点,十二根青铜望柱如巨鲸肋骨撑起穹顶,每根柱身都刻满星轨与算筹纹路。芈玄踩着冰凉的玄玉砖拾级而上,玄铁剑鞘与望柱上的齿轮摩擦,发出细碎的金铁之音。头顶的青铜浑天仪正在缓缓转动,二十八宿的青铜铸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代表荧惑的火星神像,眼瞳处嵌着的竟是块染血的玉片。
“七年前随相邦入楚,”蔡泽的竹筹敲在漏刻的青铜壶上,壶中浮箭突然下沉三寸,“那时观星台还只有七根望柱,如今倒像是把《周髀算经》刻在了房梁上。”他望着穹顶中央悬垂的巨型铜球,球体表面用银丝勾勒的星图,正是景昭胸口刺青的放大版。
楚王熊横身着十二章纹玄衣,正站在浑天仪前调校指针。他的腰间悬着半块玉璜,璜身刻着的“受命于天”西字,笔画走势与秦国小篆别无二致。听见脚步声,楚王转身时袖中滑出个青铜匣子,匣盖上“太阿”二字的笔锋里,藏着与九鼎星枢相同的机关暗纹。
“二位爱卿对观星台可还眼熟?”楚王抬手示意,八名持灯宦者从望柱后转出,灯台上的烛火竟呈七角星状燃烧,“寡人特意请墨家门客改良了浑天仪,此刻荧惑星的方位,可是分毫不差。”
芈玄的目光落在浑天仪的齿轮上,那些本该严丝合缝的铜齿间,竟卡着半片残破的帛纸。他佯装整理衣袖,指尖飞快掠过纸边,认出那是景昭血书中“分鼎”二字的残笔。蔡泽的算筹突然在掌心发烫,他看见漏刻的浮箭上,用极小的秦篆刻着“公孙喜”三个字——正是三年前被楚王处决的抗秦老将。
“王上对星象之道如此精通,”蔡泽向前半步,竹筹在浑天仪的“斗柄”处点出三道弧线,“不知可曾算过,太阿剑现世之日,正是荧惑‘盈首’之时?”他故意将“盈首”二字咬得极重——这是《太阿剑录》中记载的凶象,意味着剑主必遭血光。
楚王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笑道:“爱卿怎知寡人不是在等这个?”他抬手叩击铜球,球体应声裂开,露出内层刻着的七国版图。每个诸侯国的位置上,都嵌着枚血色玉扣,唯有秦国所在的雍州,玉扣缺了半角——正是景昭临死前紧握的那半块。
芈玄忽然注意到,观星台的地砖纹路竟与九鼎星枢完全一致。当他的靴跟踏上“天枢”位时,浑天仪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神像的眼瞳猛地转向郢都东南方——那里,正是景昭余党活跃的云梦泽方向。
“王上可知道,”芈玄按住剑柄,玄铁剑在鞘中轻轻震颤,“景昭伏诛前,曾说太阿剑‘非剑,乃阵’?”他指节敲在铜球上,七国玉扣同时发出嗡鸣,“如今观星台的机关,倒像是剑阵的中枢。”
楚王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他转身走向台边的青铜剑架,架上本该空置的位置,此刻却横放着柄三尺青锋。剑鞘上缠绕的丝绦,正是景昭血蚕显形时出现的“山河锦”织法。蔡泽的算筹突然断成两截,他看见断竹的截面,竟天然形成了个“困”字。
“太阿剑若真是剑阵,”楚王握住剑柄,剑鞘与剑架摩擦出火花,“那寡人便是这剑阵的‘剑枢’。”他猛然抽剑,寒光闪过之处,穹顶的星图竟随剑锋流转,“七国纷争百年,唯有太阿能定鼎天下——爱卿以为,这剑该握在谁手里?”
芈玄的目光落在剑锋上,那里倒映着楚王扭曲的面容,以及他身后悄然出现的十二名甲士。这些甲士的铠甲纹路,与景昭余党在郢都街巷留下的尸体伤口完全吻合,他们手中的戈矛,分明是墨家“非攻”系列的改良兵器。
“王上若想论剑,”蔡泽忽然轻笑,从怀中掏出在九鼎密室所得的羊皮地图,“不妨先看看这个。”他将地图铺在玄玉砖上,地图上用朱砂圈出的“剑气凝藏处”,此刻正与观星台的“天枢”位重合。
楚王的剑尖骤然下垂,地图上的秦都咸阳,竟被无数星线与郢都相连。那些星线的交点,正是景昭余党频繁出没的赵地、齐境、韩魏交界处。更诡异的是,地图边缘用墨笔小楷写着:“太阿出,七国血;剑枢毁,九州一。”
“好个‘九州一’,”楚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景昭那逆贼临死前,是不是也给你们看了类似的东西?”他挥剑斩断地图,断纸飘落时,芈玄看见每片碎纸上都映着楚王年轻时的面容——那时的他,分明与景昭有着几分相似。
观星台的漏刻突然发出巨响,浮箭竟在瞬间下沉尺余。蔡泽望着漏壶中翻涌的水银,发现液面倒映的星象,竟比实际天象快了三个时辰。更可怕的是,代表秦国的“天枢”星,此刻正被七颗暗星环绕,形成“七星拱月”的凶兆。
“王上这是要逆天改命?”蔡泽的算筹在掌心排出“荧惑盈首”的卦象,“用墨家机关强行扭转星象,只会让剑阵反噬更烈。”他忽然瞥见楚王的手腕,那里缠着与景昭相同的五色丝,丝线上还系着枚刻有“景”字的玉扣。
芈玄的手指悄悄摸向袖中景昭的青铜钥匙,钥匙齿纹与观星台“天枢”位的凹槽严丝合缝。当他将钥匙轻轻插入砖缝时,整座观星台突然发出嗡鸣,浑天仪的齿轮开始逆向转动,火星神像的眼瞳,此刻正死死盯着楚王握剑的手。
“原来如此,”芈玄低声道,“太阿剑阵的剑枢,从来都不是剑,而是人。”他望着楚王手腕上的五色丝,终于明白为何景昭的血蚕会在临死前显形“荧惑守心”——那根本不是星象,而是剑阵认主时的血光征兆。
楚王忽然剧烈颤抖,剑锋“当啷”落地。他扯开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布满青紫色的纹路,正是被机关术反噬的迹象。那些纹路蜿蜒曲折,竟在皮肤表面形成了幅七国地图,秦国所在的位置,正被血色纹路层层包围。
“七年前,”楚王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景昭带着《太阿剑录》来见寡人,说只要用七国血脉祭剑,便能让楚国代周而立。”他拾起剑,望着剑锋中自己苍白的脸,“寡人照做了,可剑成之日,才发现所谓的‘天命’,不过是墨家的机关戏法。”
蔡泽的算筹在“天枢”位划出个圆圈,地面突然升起块青铜碑,碑上刻着的,正是景昭堂弟景朔的《机关阵图》。图中“太阿剑阵”的核心,赫然是个由七国贵胄血脉驱动的齿轮组,而剑主,不过是阵图上的一枚活棋子。
“景昭余党此刻就在观星台外,”芈玄忽然听见台下载歌载舞的声音,“他们唱的,可是楚地的《招魂曲》?”他望向台下,只见无数手持火把的百姓正围聚在章华台下,火把排列的图案,正是景昭血蚕显形的“荧惑守心”。
楚王突然惨笑:“寡人用了三年,才明白景昭的真正目的——他根本不是要帮楚国得天下,而是要让七国同归于尽!”他指向浑天仪,此刻的星象竟己完全混乱,“太阿剑阵一旦启动,首当其冲的,便是剑阵中枢所在的郢都!”
蔡泽的算筹突然指向楚王手腕的“景”字玉扣:“景氏世代为楚将,为何要行此玉石俱焚之计?”他忽然想起在九鼎密室发现的帛书,上面隐约提到景氏与周王室的隐秘联系,“难道景昭是……”
“周王室余孽!”芈玄突然顿悟,“洛邑王城图、太阿剑录、还有这观星台的机关,全都是周人复辟的棋子!”他望着楚王手腕的五色丝,那正是周王室祭祀时专用的礼器,“景昭要借楚国的野心,重启周初的分鼎之阵,让天下重回列国纷争!”
观星台的漏刻突然炸裂,水银西溅。芈玄的钥匙在“天枢”位发出强光,整座观星台的机关开始逆向运转。楚王手腕的血色纹路迅速蔓延,他忽然惨呼一声,指向台下:“快逃!剑阵要启动了……”
话音未落,观星台的青铜望柱突然发出轰鸣,十二根望柱同时转向,柱顶的星象仪射出强光,在郢都上空交织成巨大的剑网。芈玄看见,在剑网的中心,景昭的堂弟景朔正站在云梦泽方向的云层中,手中高举着半块玉璜——那是启动太阿剑阵的最后钥匙。
蔡泽的算筹在“天枢”位快速推演,忽然大喊:“芈玄!用钥匙毁掉‘天枢’齿轮!只有断了剑阵中枢,才能阻止景朔!”
芈玄握紧钥匙,冲向浑天仪的“天枢”齿轮。此刻的齿轮上,正刻着“周德虽衰,天命未改”八字,正是当年周赧王的手笔。当他将钥匙插入齿轮的刹那,整个观星台剧烈震颤,火星神像的眼瞳中,竟流出了鲜血般的铜汁。
楚王突然扑向芈玄,却被蔡泽的算筹击中手腕:“王上难道还不明白?景昭要的是七国同灭,让周王室趁机复辟!”他指向剑网之外,那里,秦国的方向正有火光腾起——景昭余党,早己在咸阳布下了另一重剑阵。
观星台的穹顶开始崩塌,芈玄拼尽全力转动钥匙,“天枢”齿轮发出刺耳的断裂声。与此同时,景朔手中的玉璜突然炸裂,云梦泽方向传来惊天巨响,仿佛有什么古老的机关,正在地下深处缓缓启动。
“走!”蔡泽拽住芈玄,冲向观星台的密道。身后,楚王的身影被剑网的光芒吞噬,他手中的太阿剑,此刻正悬浮在半空,剑身上倒映着七国的版图,正在一点点崩裂。
密道的石门即将关闭时,芈玄回头望去,只见观星台的青铜望柱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新刻的字:“太阿出,九州裂;秦剑鸣,天命归。”那字迹,竟与他在九鼎密室发现的商鞅手书,如出一辙。
郢都的夜色,此刻被剑网的光芒染成血色。芈玄与蔡泽在密道中狂奔,手中的钥匙与算筹同时发烫,仿佛在指引着他们,前往下一个充满机关与阴谋的所在——那里,或许藏着太阿剑的真正秘密。以及,改变天下命运的关键。
“没那么简单,呵呵……”
此时,皇宫中楚王手上的玉环骤然脱手坠地,“星象要变了吗?真是有趣。”
“还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