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侯府正门大开。
苏雪身着素色罗裙立在台阶上,看着周管事指挥仆役将一袋袋糙米搬上木台。百姓们挤在朱漆门外,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这就是侯夫人?听说侯府要变天了..."
"夫人,讼师王大人到了。"银杏低声提醒。苏雪转身,看见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拾阶而上,袖口隐约露出半卷竹简——正是京城有名的"铁嘴王",曾帮商户从勋贵手中夺回三条街的产业。
"王大人请随我来。"她领着人往后院走,路过角门时,故意放慢脚步。墙根下,三姨娘柳氏正捂着肚子与李忠私语,两人看见她,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分开。
"三姨娘这是要去哪?"苏雪挑眉,目光落在柳氏脚边的锦盒上,"莫不是又要去当铺?"柳氏脸色惨白,下意识护住肚子:"夫人说笑了,我...我只是去佛堂祈福..."
"祈福?"苏雪扫过她发间新换的珊瑚珠钗,"可我听说,佛堂的长明灯昨夜忽然灭了,烛台上还留着半片堕胎药的包装纸。"柳氏浑身一颤,锦盒"啪嗒"落地,露出里面几包灰褐色药粉。
王讼师目光一凝,立刻从袖中掏出羊皮纸记录。苏雪冷笑一声,示意银杏将药粉收起来:"三姨娘放心,等会儿开堂时,这些都会作为证物呈上。"说罢,她转身继续往前走,听见身后柳氏瘫坐在地的哭喊声。
书房里,沈义昌正抱着酒壶灌酒,看见王讼师时,酒壶"当啷"摔在地上:"你...你带讼师来做什么?想造反不成!"
"造反的是侯爷吧?"苏雪将那本男宠账册摔在桌上,"醉仙居的玉郎,城西庄子的田契,还有三姨娘房里的堕胎药——王大人,您说这些,够不够告到刑部?"
王讼师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账册上的银钱数目:"别的不说,单是私吞嫡妻嫁妆这一条,便够侯爷喝上一壶。若再加上纵容妾室杀害庶子..."他忽然看向苏雪,"听闻夫人近日常咳血?可是被人下了毒?"
苏雪一愣,这才想起原主记忆里,确实有几次晨起咳血的经历。她摸了摸袖中的朱砂毒汤瓷罐,缓缓点头:"正是。恐怕从十年前开始,便有人在我的膳食里下毒,妄图鸠占鹊巢。"
沈义昌的脸色瞬间比纸还白,他踉跄着后退,撞倒了身后的博古架。玉瓶碎裂声中,李忠匆匆跑进来,看见讼师后立刻变了脸色:"夫人这是何意?侯府的家事何必惊动外人..."
"家事?"苏雪忽然提高声音,"李忠,你可知你方才这句话,犯了'以下犯上'之罪?"她转向王讼师,"按《大明律》,管家辱骂主母该当何罪?"
"笞五十,徒一年。"王讼师翻开竹简,"若再加上私吞公中银钱、教唆妾室害人...数罪并罚,怕是要充军流放。"
李忠扑通跪下,抱住沈义昌的腿:"侯爷救我!这都是您吩咐的啊!"沈义昌脸色铁青,一脚踹开他:"废物!还不快滚!"
苏雪看着这对"主仆"狗咬狗,心中冷笑。她示意银杏将和离书递给沈义昌:"侯爷签了吧。即日起,我带明远另住别院,侯府的一应事务与我无关。但丑话说在前头——若再让我发现你克扣明远的月银,或是散布我的谣言,我不介意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北侯是个连男宠都不如的懦夫。"
沈义昌攥着和离书的手青筋暴起,忽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她:"你以为离了我,你能活?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黄脸婆!"茶盏擦着苏雪耳畔飞过,砸在墙上迸出碎片。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忽然笑了:"侯爷忘了?我父亲虽是寒门,但在御史台还有几个旧识。您说,若是他们知道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会如何?"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棂,在沈义昌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盯着苏雪眼中的坚定,终于意识到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妻子,早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半晌,他抓起狼毫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墨迹未干便甩袖而去,袍角带翻了桌上的砚台。
"王大人,"苏雪收拾起账册,"明日劳烦您去官府备案。至于这些证物..."她看向李忠,"就劳烦您押着人犯一起送去刑部吧。"
申时初,开仓施粥正式开始。苏雪站在二楼窗前,看着百姓们排着队领取粥食,忽然看见人群中闪过个熟悉的身影——是沈明远,他正帮着小厮给老人盛粥,青衫下摆沾了些米汤,却笑得格外明亮。
"夫人,"银杏捧着件披风过来,"起风了。"苏雪披上披风,目光落在远处的影壁上。那上面原本刻着"忠孝节义"西个大字,如今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倒像是个讽刺的笑话。
"去把明远叫来吧。"她转身走向书桌,翻开新的账本,"从明日起,他该学着管家了。对了,把库房里的旧棉衣找出来,分给城外的流民。"
酉时末,沈明远抱着一摞文书进来,发间还沾着稻草:"母亲,今日施粥用了三石米,周管事说..."他忽然看见桌上的和离书,声音骤然停住。
苏雪示意他坐下,将一碗莲子羹推到他面前:"怕么?"少年盯着碗里的莲子,半晌才摇头:"不怕。只是...只是父亲他..."
"他不是你该操心的人。"苏雪打断他,"从今日起,你只需记住,你是苏家人,是我的儿子。侯府的那些腌臢事,以后都与我们无关。"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块玉佩,"这是你外祖当年考中进士时御赐的,今日便传给你。"
沈明远接过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的"忠勤"二字,忽然红了眼眶。
亥时初,侯府忽然响起喧闹声。苏雪赶到前院时,只见柳氏被几个婆子按着,怀里抱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竟是早产了。沈义昌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李忠己被官府带走,他此刻无人可倚,只能瞪着苏雪:"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咒我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的是侯爷自己。"苏雪扫过地上的血迹,目光落在柳氏手中的药包上,"三姨娘怕是忘了,她每月十五都会吃的'暖宫丸',其实是我让人换的避子药。这孩子...本就不该存在。"
柳氏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恨意:"你...你早就知道!"苏雪冷笑:"我当然知道。从你第一次在我膳食里下朱砂时,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容不得我活着。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容你们的孩子活着?"
沈义昌踉跄着后退,忽然指着苏雪尖叫:"你疯了!你这毒妇!"苏雪却笑了,她看着满地狼藉,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这些年加在原主身上的痛,她终于讨回了一分。
子时将至,苏雪回到主院。银杏端来一碗百合粥:"夫人,这是您亲自煮的,没放任何东西。"她接过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还有沈义昌在院子里醉酒的骂声。
"明日让人把主院的门锁换了。"她吹着热气,"从今日起,除了明远,谁也不准进来。"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苏雪摸着碗沿,忽然想起原主临终前攥着的那块玉佩——如今它正挂在沈明远腰间,在黑暗中泛着温润的光。
这一晚,侯府的灯火首到天亮都未熄灭。苏雪靠在床头,听着隔壁院子里传来的哭闹声,终于露出了笑意。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欠了原主的,欠了她的,她会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