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雾未散。
苏雪站在镜前,由丫鬟银杏替她簪上一支素银步摇。铜镜里映出的不再是昨日那个病恹恹的妇人——晨起时她用玫瑰露擦了脸,又让厨房炖了燕窝粥,眼下的青黑己淡了许多。
"夫人,前院传来消息,"银杏压低声音,"三姨娘天不亮就去了侯爷书房,这会儿还没出来。"
"知道了。"苏雪指尖掠过妆奁里的翡翠镯子,那是昨日从碧桃腕上摘下来的。她忽然想起原主的陪嫁清单里,有一套祖母绿头面至今锁在库房,便转头吩咐:"去把库房的钥匙拿来,今日我要清点陪嫁。"
前院正厅里,七个孩子己按长幼跪成一排。沈明远依旧垂着头,手里攥着本《三字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雪扫过他青衫上的补丁,忽然开口:"明远,抬起头来。"
少年浑身一颤,缓缓抬头。苏雪这才看清他眼角的红痕——分明是哭过的模样。记忆里闪过原主每次想见儿子,都被沈义昌以"男儿需养大气"为由拒绝,甚至连生辰礼都要经过李忠之手转交。
"从今日起,"她摊开手中的《礼记》,"每日卯时三刻,各房哥儿姐儿都来正厅听学。明远作为嫡长子,需每日辰时初到我房里背书。"话音刚落,底下便响起细微的骚动,柳氏扶着肚子站起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夫人这般操心,可要累着身子。我家三郎虽小,却最是聪慧..."
"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才五个月,"苏雪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柳氏腰间的鎏金腰带,"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对了,昨日周管事说各房月银减半,三姨娘可有异议?"
柳氏脸色瞬间发白,下意识摸向腰带——那上面嵌着的东珠,颗颗价值不菲。苏雪暗自冷笑,原主生前总以为妾室们只是贪些小财,却不知她们早己与沈义昌、李忠沆瀣一气,将侯府的银子搬空了大半。
"明远,"她将一本《孝经》推到少年面前,"你且说说,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作何解?"
少年盯着书页,喉结滚动:"...为人子女,当爱惜自身,不可损伤..."
"那你可知,"苏雪忽然提高声音,"你父亲昨日在书房与管家饮酒,竟让下人将松子壳吐在炭盆里,险些引发火灾?"厅内哗然,沈明远猛地抬头,眼里闪过震惊。苏雪瞥见角落里的五郎正揪着乳母的头发,又道:"还有庶子们,每日只知玩闹,连洒扫的婆子都敢随意打骂,这便是侯府的家教?"
辰时初,苏雪回到主院。银杏捧着账本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木箱的小厮。开箱的瞬间,樟脑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苏雪掀开最上层的织金锦缎,露出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田契、地契——原主的嫁妆竟有大半未曾动用,全因沈义昌一句"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便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库房里。
"去把周管事和李忠叫来。"她捏着一张江南庄子的地契,指尖着上面的朱红官印,"今日我要清查公中账目,让他们把近三年的流水都搬来。"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方格光影。周管事抱着一摞账册进门,身后的李忠却阴沉着脸,袖中隐约露出半块玉佩——正是沈义昌的贴身之物。
"夫人这是何意?"李忠刻意站在苏雪对面,阴影遮住他半边脸,"侯府的账目向来由老奴掌管,夫人突然要查..."
"管家这是忘了规矩?"苏雪将地契拍在桌上,"侯府的主母本就有清查账目的权利。还是说,管家觉得我这个嫡妻,连这点资格都没有?"
周管事额头冒汗,赶紧翻开第一本账册:"夫人请看,这是去年的田租收入...啊!"他忽然惊呼,指着账目某处,"这...这怎么会?"苏雪探身看去,只见"江南庄子"一栏的数字被人用墨水涂改过,原本两千两的租金竟变成了五百两。
"好个移花接木。"她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李忠,"管家可知道,涂改官契是何罪名?轻则杖责三十,重则充军发配。"
李忠的喉结滚动两下,忽然扑通跪下:"夫人明鉴!这都是侯爷的意思...他说夫人身子弱,怕这些俗务扰了您清净..."
"哦?"苏雪挑眉,"那侯爷让管家掌管账目,又让各房妾室私吞月银,甚至默许庶子们打骂下人,也是为了我的清净?"她猛地站起身,珠串流苏扫过账册,"今日我把话放在这:三日内,把所有亏空的银子补上。否则,我便拿着这些账册去官府报案,让世人看看,这堂堂镇北侯府,究竟藏着多少腌臢事!"
申时三刻,沈义昌终于现身。他满身酒气,衣襟上沾着几片花瓣,显然是从哪个妾室房里过来的。苏雪坐在主位上,看着他身后跟着的李忠,忽然想起原主临终前,这两人正是这样成双入对出现在她床前。
"你闹够了没有?"沈义昌踢开脚边的绣凳,"不过是几个银子的小事,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传出去让人笑话!"
"小事?"苏雪将那本涂改的账册摔在他脚边,"侯爷可知,这三年来,公中账目亏空了整整一万两?这些银子,都进了谁的腰包?"她忽然指向李忠,"还有你,身为管家却私吞主母赏赐,甚至教唆庶子打骂嫡母,该当何罪?"
李忠脸色惨白,扑通跪下。沈义昌却冷笑一声:"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不过是个妇人,也敢管我的闲事?信不信我一纸休书,让你滚出侯府!"
"休书?"苏雪忽然笑了,从袖中掏出那份和离书,"巧了,我正有此意。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去官府状告你私吞嫁妆、苛待嫡子,再把你与管家的丑事传遍京城——镇北侯爷与男宠私通,苛待发妻,纵容庶子下毒,这样的新闻,想必百姓们会很喜欢。"
"你...你敢!"沈义昌的瞳孔骤缩,伸手要抢和离书。苏雪侧身避开,指尖划过他腰间空荡荡的玉佩挂绳——那枚玉佩今早己经被她悄悄送给了街头的乞儿。
"我有什么不敢?"她逼近一步,闻到他身上混着的脂粉味,"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你拿捏的苏雪?从今日起,侯府的每一分银子、每一个下人,都由我说了算。你若再敢插手内宅,或是让李忠靠近我半步..."她忽然压低声音,"我不介意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北侯是个连管家都不如的废物!"
暮色渐浓时,沈义昌摔门而去。苏雪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原主生前从未对任何人红过脸,连生气都是温温柔柔的。可如今她捏着和离书,只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这深宅里的每一分压抑,她都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亥时初,银杏捧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夫人,这是厨房新煮的。"苏雪盯着碗里浮着的枸杞,忽然想起昨夜的朱砂。她接过汤碗,却趁银杏转身时,将汤泼在窗外的花盆里——只见泥土瞬间冒出青烟,竟腐蚀出一个小坑。
"去把厨房的刘婆子叫来。"她擦了擦手,语气平静得可怕,"还有,从明日起,我的膳食由我亲自下厨。"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夜啼,苏雪摸着腰间的玉佩,忽然笑了——这侯府的夜,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