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素手结千绳(上)

晨光如同蜂蜜般缓缓流淌,穿过斑驳的竹帘,在 “云岫居” 的青石地面洒下细碎的金斑。

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板蓝根发酵的微酸气息扑面而来,远处苍山云雾缭绕,山腰处的晨雾正被初升的太阳慢慢蒸散,露出若隐若现的黛青色山体。

山脚下的溪流潺潺作响,几只白鹭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倒影中的青山也随之碎成万千片碧绿的绸缎。

染坊里,老旧的木梁上挂着几串风干的艾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顾阿婆正佝偻着背蹲在染缸旁,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握着一根枣木搅拌棍,有节奏地搅动着靛蓝色的染液。

时芋望着顾阿婆专注的背影,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她知道每一种扎染技法背后都藏着独特的秘密,而 “卷上绞” 作为老手艺,或许会是解开许多谜团的关键。

可她又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学不好这门技艺,辜负老人的期望。

“丫头,来得正好。” 顾阿婆抬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银质的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拍了拍身旁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木凳,凳面上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不知是多少年来染布工具留下的印记。

木凳旁堆放着几捆晾晒好的棉线,表面还沾着些许露水,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白光。

“今儿个教你‘卷上绞’,这可是扎染里的老手艺。”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从竹筐里取出一块崭新的白布,布料在她手中展开,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

时芋接过布料和棉线,指尖微微发颤。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学好这门技艺,可看着顾阿婆熟练的动作,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能掌握其中精髓。

顾阿婆动作利落地将布卷成紧实的竹筒状,枯瘦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尾音微微上扬:“要把布卷成竹筒状,用棉线一圈圈缠紧,像给山茶花编辫子。线的松紧可大有讲究,松了染出来图案会晕开,紧了又容易伤布。”

说着,她拿起粗棉线,指尖缠绕间,棉线与布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时芋学着老人的样子将布卷好,可棉线刚缠上两圈,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棉线在她手中打滑,怎么都缠不紧实,几次差点散开。

她心里一阵慌乱,额头开始冒出细汗,生怕顾阿婆会失望。

顾阿婆笑着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伸手调整她的手势,老人的手掌粗糙却温暖,带着常年接触染料留下的淡淡蓝色痕迹,轻轻握住时芋的手腕:“手腕要稳,就像舀染液那样,不能急。”

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时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越是着急,手就越不听使唤。

日头渐渐升高,蝉鸣声开始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此起彼伏,树冠茂密的枝叶间,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地面上形成不断晃动的金色圆斑。

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把领口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手指被棉线勒出深红的痕迹,每缠绕一圈,都能感受到线绳深深嵌入皮肉的刺痛,指甲也因为用力而泛白。

看着手中依旧松松垮垮的布卷,时芋满心沮丧,几乎要哭出来:“阿婆,我怎么总也学不会……”

她不敢看老人的眼睛,生怕看到失望的神情,内心充满了挫败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学扎染。

顾阿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手背上的青筋随着动作微微凸起,手上的老茧着时芋的皮肤。

“当年山远他爹学这技法,光是卷布就练了半个月。扎染啊,靠的就是水磨工夫。” 她的目光越过时芋,望向染坊门口,眼神中带着回忆的神色。

时芋顺着老人的目光回头,只见顾山远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捆新鲜的蓼蓝。

蓼蓝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叶片边缘被阳光照得透亮,像是镶嵌了一圈金边。

他的目光落在时芋发红的指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强行咽了回去,随后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时芋心里 “咯噔” 一下,顿时觉得无比失落。

她咬了咬嘴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来,把下唇都咬出了明显的白痕,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懊悔,觉得自己不仅无法掌握那些复杂的技艺,还让顾山远对她失望了。

尽管如此,她内心深处的倔强和不服输的精神让她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放弃,于是她重新拿起那块布料,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仿佛要通过这种疼痛来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不让自己轻易放弃。

时间在她专注的练习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低头时,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这才注意到,水泡己经破了,血珠从伤口中渗了出来,染红了一小截棉线,在那洁白无瑕的布料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努力和坚持。

时芋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鼻子发酸,心里又委屈又着急,几乎陷入了绝望,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学不会这门手艺。

“别缠了。”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隐隐的心疼。

时芋抬起头,目光穿过窗外,望向远方的山峦,心中不禁泛起波澜。她未曾料到,顾山远竟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手里紧握着一盒创可贴,那盒子的边缘因为被紧紧捏住而显得有些变形。

望着顾山远,时芋的心中涌现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她感到意外,因为他本可以不必回来;同时,她的心中也涌动着一丝丝的感动,因为他竟然如此地关心她。

她真的没有想到顾山远会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细致入微地关心她的伤势。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期,让她感到既惊讶又温暖。

顾山远在她身旁蹲了下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僵硬,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生硬地抓起了她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尽管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但他控制着力度,生怕不小心弄疼了她。

“我第一次学的时候,缠坏了十块布,手肿得像胡萝卜。”

顾山远低垂着头,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仿佛有什么心事重重地压在心头。他的耳朵尖却微微泛起了红晕,这细微的变化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在说话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害羞,不敢首视她的眼睛,目光总是游移不定。

时芋静静地听着顾山远的话,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温暖的潮流。她从未想过这个总是给人以冷漠印象的男人,竟然会用这样温柔的方式安慰她,这让她感到既惊讶又感动。

顾山远的这句难得的鼓励和自嘲,让她原本沮丧到极点的心情,仿佛被一股暖流瞬间驱散。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同时,在她的心底,一种异样的情愫也在悄然滋生,让她对这个男人有了新的认识和感觉。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林间的声音带着调侃从门口传来,语调上扬,充满了戏谑。

他挎着一篮子色彩斑斓的野花,踏入了那间充满着染料气息的染坊。篮子里面,野菊花与山茶花竞相绽放,它们的美丽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这些花朵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散发着一种清新脱俗的香气。

在阳光的照射下,花瓣上残留的露珠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它们闪烁着耀眼的七彩光芒,为这平凡的染坊增添了一抹不凡的光彩。

时芋被林间的话打断思绪,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她既担心林间调侃的话语会让顾山远尴尬,又隐隐有些期待顾山远的反应。

看到两人挨得很近的样子,林间挑了挑眉,银质的项圈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睛还调皮地眨了眨。“山远这是转了性子,开始怜香惜玉了?”

顾山远的耳朵瞬间红了,从耳根一首红到脸颊,他猛地站起身,撞翻了一旁的小凳子,凳子倒地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

“我去准备染缸。” 他的声音有些慌乱,比平时高了几个调,说完,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时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嘴角上扬的微笑仿佛是无法抑制的,无论如何努力隐藏,都难以掩饰那份喜悦。

在她的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既有那么一丝窃窃的喜悦,又夹杂着些许难以名状的失落。

窃喜于顾山远的反应,似乎证明他对自己确实有些特别;失落于他的匆忙离开,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林间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眼神中满是戏谑,还挤了挤眼睛:“行了,别傻乐了。赶紧把这‘卷上绞’学会,阿婆可说了,这技法里藏着个大秘密呢。”

“秘密?” 时芋好奇地看向顾阿婆,眼中充满期待,心中满是疑惑。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秘密,又担心这个秘密会带来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