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仿佛被精心揉碎的金箔一般,透过“云岫居”那精致的雕花窗棂,洒落在染坊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形成了美丽的菱形光斑。
然而,尽管这明亮的光线努力地洒向每一个角落,却似乎无法彻底驱散昨夜那场风波留下的沉重阴霾。尘埃在光柱中悬浮、旋转,它们仿佛被困住的幽灵,无声地诉说着夜幕下的故事。
时芋紧紧地握着那本《白族扎染图谱》,她用指腹轻轻地、反复地着那烫金的封面,仿佛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古老文化的温度和质感。
皮革表面那细密的纹理,仿佛是岁月的印记,硌得掌心发痒,让人不禁感受到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它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每一个纹路都承载着过往的回忆和时间的沉淀。
她的眼神在周围游移,试图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寻找到一丝心灵的安定。她渴望在这片充满回忆的土地上,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心灵得以安放的角落。
顾山远站在那片被靛青染料浸染的染缸旁,他的白衬衫的袖口被卷起至手肘处,露出了小臂上那些深浅不一的蓝色染渍,这些染渍就像是艺术家随意泼洒的水墨画一般,充满了不经意间的美感。
他的额头上有一处结痂的伤口,伤口边缘泛着暗红的色泽,这是昨天在展示区发生混乱时,被一块飞来的石块砸伤留下的痕迹。
尽管伤口己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但每当他低下头仔细查看染缸中的染料时,那伤口处绷紧的皮肤便会微微发亮,透露出一种尚未完全愈合的脆弱感。
“从绞缬开始。”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老旧的留声机发出的声响。
在染缸里,原本平静的液体突然间开始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深蓝色的液体中泛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扩散开来,不断地拍打着染缸的缸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山远翻开图谱,泛黄的扉页上,“染布如育人,急不得” 八个毛笔字力透纸背,墨迹边缘微微起毛,仿佛是岁月留下的吻痕。
时芋目光扫过字迹旁小小的蝴蝶纹样,与豆豆画在杂志上的如出一辙,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她忍不住开口:“昨天那些闹事的人......”
“派出所做了笔录。” 顾山远打断她,声音像染缸里沉淀的颜料般沉重,“布料检测报告也重新出具了,可那些人像是被人煽动,根本不信。”
他顿了顿,染缸里的液体突然剧烈翻滚,咕嘟声愈发急促,“有人想搞垮‘云岫居’。”
说话间,他伸出手来,开始搅动那染缸中的染液,随着木桨在染液中旋转,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在这些漩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染坊内,草木灰与板蓝根混合的气息愈发浓重,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人紧紧包裹。
时芋浸湿素白布,学着顾山远的样子将布料拧成麻花状。麻绳粗糙的质感勒进掌心,留下一道道红痕,每收紧一分,都伴随着细微的纤维断裂声。
她想起昨夜顾山远站在混乱中央,不顾额头流血,仍大声向众人解释,声音被淹没在叫骂声里,就像此刻被染液吞噬的白布,无力又无助。
“太紧会让布料失去呼吸。” 顾山远突然靠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太松又留不住花纹。”
他的手指轻轻地覆盖在她柔软的手背上,每一个骨节都显得那么清晰,那些因劳作而生的茧子在她的皮肤上轻轻,调整着麻绳的松紧,让她感受到一种微妙而温暖的触感。
时芋细心地观察到,在他的虎口位置,有一道看起来是新近造成的伤口,伤口的边缘还清晰可见一些暗红色的血迹残留,这无疑表明了这道伤痕是在昨天留下的。
这伤痕在她的心中激起了复杂的情感波动,既包含了一丝心疼,又夹杂着难以言表的担忧。
第一块绞缬布缓缓地沉入了染缸之中,周围的深蓝色液体开始咕嘟咕嘟地翻涌起来,仿佛沸腾的墨汁一般,又似乎像是某个巨兽张开了它那血盆大口,准备吞噬一切。
时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布料,然而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上海,那间她曾经居住过的潮湿的出租屋。
在梅雨季节,连绵的雨水带来了的空气,这使得墙壁上的墙皮受到了损害。由于长时间的潮湿,墙皮开始膨胀并最终剥落。剥落的墙皮就像一片片枯死的树叶,散落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层杂乱的覆盖物。
豆豆正往行李箱塞扎染工具,颜料盒滚落在地,靛蓝色的粉末在木地板上洇开,像一滩凝固的血,又像是一幅抽象的悲伤画作。
“你明明可以留在上海,为什么非要去大理开什么文创店?”
时芋踢开颜料盒,塑料盒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仿佛是两人关系破裂的警钟,“这里的设计公司己经给你发 offer 了!”
豆豆的马尾辫随着转身甩动,发梢还沾着未洗净的蓝颜料,像极了一只受伤的蝴蝶。
“因为那里的风会告诉我,活着有多好。”
她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藏着无尽秘密的深潭,“你闻不到吗?这里的空气都是复印机和咖啡的味道,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染缸中,原本平静的布匹突然间有一角不寻常地浮了起来,这让时芋感到一阵惊慌。她急忙伸出手去按压那不听话的布角,然而,她的手指却意外地触碰到了一团冰凉的物体。
时芋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了一跳,迅速地将手从染液中抽离出来。当她摊开掌心,发现躺着的竟然是一枚银色的铃铛。这枚铃铛的边缘刻着精致细小的蝴蝶纹样,这让她立刻想起了豆豆手稿中曾经描绘过的那个样式。
这枚铃铛的表面依然残留着染液的斑驳痕迹,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它散发出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蓝光,这种光芒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仿佛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小心!” 顾山远不知何时走到身后,他的手覆在时芋手背上,将铃铛重新按回染液,动作迅速而有力。
“新缸开染要祭物,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在那一刻,时芋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那股温暖透过他的皮肤,通过他的袖口传递过来。
她仿佛能够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能够闻到那淡淡的皂角香,那是一种非常自然而又令人感到安心的香味。
这种香气与染缸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这种味道令人感到晕眩,仿佛能够将人带入一个遥远而又神秘的世界。
然而,在她的思绪中,昨天那个在骚乱的人群中戴着墨镜的男人的形象不断地浮现出来,他的冷笑声仿佛在耳边回响,与铃铛上雕刻的蝴蝶纹样重叠在一起,这种景象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不寒而栗。
三个时辰的时间悄然流逝,布料己经晾晒在了院落之中,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布料上。
时芋轻手轻脚地走到晾衣绳旁,小心翼翼地解开绑在上面的麻绳。她注视着那块原本洁白无瑕的布料,现在上面晕染着层层叠叠的蓝色花纹,这些花纹仿佛是大自然的杰作,细腻而生动。
这些花纹宛如夜幕降临时洱海上的涟漪,波光粼粼,又仿佛是一幅经过精心构思和绘制的水墨画,每一笔都透露着匠人的巧思与用心。
顾山远从一旁递过来一块精美的镜子,镜中映照出时芋那张充满惊喜的脸庞。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与布料上的图案交相辉映,仿佛在她脸上戴了一张由青蓝色彩构成的面具,美丽而神秘。
“不错。” 他难得露出笑容,白衬衫被风吹起,露出后腰处的绷带边缘。
那是昨天混乱中为保护染坊设备受的伤,绷带边缘己经渗出淡淡的血迹,在白色布料上晕染开来,像一朵诡异的花。
可还没等时芋多问,他己经转身走向仓库,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又像是一个神秘的谜题。
在深夜的宁静之中,“云岫居”显得格外的静谧,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只有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响动,那声音细小而悠长,仿佛是夜风中的一声声低沉的呜咽,让人不禁感到一丝丝的寒意。
它们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大自然在用它独特的方式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一个细微的响声都像是在诉说着夜的深邃和宁静。
时芋在一片寂静中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所惊醒,那声音细碎而神秘,听起来像是布料在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又仿佛是有人在远处轻声哭泣,声音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哀愁和无助。
她突然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不安,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于是,她迅速地抓起了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试图以此来抵御内心的寒意。
她开始仔细聆听,试图辨认出那神秘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低沉而模糊,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又仿佛近在咫尺。
她的心跳加速,但她还是鼓起勇气,一步步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最终来到了一个古老的染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