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轿子穿行在暮色渐深的街巷中,水溶闭目靠在轿厢内,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紫檀木扶手。轿外传来小贩收摊的吆喝声、孩童嬉闹的欢笑声,还有更夫敲梆子的清脆声响,这些市井喧哗却丝毫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今日所见黛玉的每一个细节——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下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纤细到几乎透明的手腕上跳动的微弱脉搏,说话时微微急促的呼吸间偶尔夹杂的轻咳,还有那方素白手帕上沾染的刺目血迹。
水溶忽然想起黛玉发间那支简素的玉簪,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衬得她越发清丽脱俗。这般灵秀的人物,怎会被情志所伤至此?
"王爷,到府了。"小厮的声音将水溶从思绪中惊醒。他撩开轿帘,见府门前早己点起明晃晃的灯笼,两个侍卫手持长戟肃立两侧。紫苏带着几个丫鬟候在阶前,见他下轿,忙上前行礼。
"王爷今日赴宴可还顺心?"紫苏接过他解下的外袍,轻声问道,"厨房温着百合莲子羹,最是安神。"水溶摆摆手:"先不忙用膳。"他抬头望了望己经升起的一弯新月,"去请张太医到书房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另外,把太医院送来的那些脉案也一并取来。"
书房内,鎏金烛台上的蜡烛噼啪作响,将水溶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修长。他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狼毫笔蘸满墨汁,却悬在纸上迟迟未落。墨滴在宣纸上晕开,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半晌,他终于落笔,将黛玉的症状一一列出:"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气血两虚之象;""身形消瘦,锁骨突出——脾胃运化失衡;""食欲不振,餐后脘闷——肝气犯胃;""情绪低落,多愁善感——情志不舒,肝郁气滞;""偶发咳血,血色鲜红——气逆伤络,血不归经。"字迹力透纸背,显露出他内心的焦灼。
"王爷,张太医到了。"紫苏在门外轻声禀报。张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进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而来。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己经花白,但双目炯炯有神,透着医者特有的敏锐与沉稳。
"王爷急召下官,可是身体不适?"张太医放下药箱,关切地问道。水溶将写满症状的宣纸推过去:"张太医且看,这等症状,该作何诊断?"张太医就着烛光细看,眉头渐渐皱成川字:"这...王爷从何处得来如此详细的症状记录?"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微微颤抖,"莫非是荣国府那位...""正是林姑娘。"水溶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水溶起身踱到窗前,月光洒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峻的轮廓。"今日我见她症状古怪,不似寻常肺痨。你看,她虽有咳血,但血色鲜红,量少,且多在情绪激动后出现。若是肺痨,血色当暗红,且伴有大量痰液及持续低热。"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张太医闻言,从药箱中取出一册蓝皮簿子,快速翻动:"王爷明鉴。下官虽未亲自为林姑娘诊脉,但太医院确有她的脉案记录。"他指着其中一页,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李院判诊断为'肺痨阴虚,气血两亏',用药多是百合固金汤、养阴清肺丸之类。"
水溶接过脉案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些药方虽能暂时止咳,却治标不治本。长期服用,反而会加重肝气郁结。"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药方上,墨迹几乎要被擦去。
"王爷竟如此精通药性?"张太医惊讶地抬头,眼中满是钦佩与疑惑,"下官也曾疑惑,林姑娘的脉象描述更似肝气郁结,但..."他环顾西周,压低声音,"李院判在太医院德高望重,无人敢质疑他的诊断。"
水溶冷笑一声,将脉案重重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庸医误人!"他猛地转身,月白色袍角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必须尽快行动。以林姑娘现在的身体状况,若继续这般误治,怕是..."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张太医己然会意,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额上的汗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王爷打算如何施救?"张太医小心翼翼地问道。
水溶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忽然停在书架前,抽出一本《妇人良方》,书页因常年翻阅而微微泛黄。"明日一早,我要再去荣国府。你再准备些疏肝解郁的药丸,要见效快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张太医面露难色,胡须微微颤抖:"王爷,若无确切诊断,贸然用药恐有风险。况且林姑娘体质特殊,肝气郁结日久..."
"我自有打算。"水溶合上医书,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你先去准备药材,记住,此事不可外传。"他的目光如炬,看得张太医不由得低下头去。
待张太医退下,水溶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株盛开的海棠。月光为花瓣镀上一层银边,夜风吹过,落英缤纷,恍若黛玉念诗时飘摇的衣袂。这个才情冠绝大观园的姑娘,不该在如花年纪就为情所困。
铺开一张新的宣纸,他开始详细列出可能的诊断和治疗方案:"一、肝气郁结,气机不畅——需疏肝解郁,理气和中;""二、心脾两虚,气血不足——需健脾养心,益气补血;""三、肺阴亏虚,虚火内扰——需滋阴润肺,清热降火;"写至此处,笔锋突然一顿。水溶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意识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他想起今日在荣国府,自己不过是为黛玉把了把脉,就引来王熙凤那意味深长的调笑和贾母探究的目光。若要进一步检查,甚至长期治疗...
烛花爆响,惊醒了水溶的沉思。他必须亲自为黛玉做更详细的检查。但在这个男女大防的时代,如何接近一个闺阁小姐?如何在不引起非议的情况下为她诊治?水溶望着渐亮的天色,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形。
"紫苏,"他突然唤道,"去备一份拜帖,明日我要再访荣国府。"
水溶独自站在窗前,海棠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又轻轻滑落。水溶伸手接住一片,忽然想起黛玉那首《葬花词》中的句子:"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不会的。"他轻声自语,将花瓣小心收入袖中,"这一次,我不会让这朵花过早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