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分,黛玉与水溶自药圃缓步而归。转过一道爬满藤萝的月洞门,忽见一株百年老槐下,一架崭新的秋千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黛玉蓦地驻足,秋波中泛起涟漪。那秋千做得极是精巧:两根碗口粗的紫藤为索,缠着新摘的蔷薇与木香,木板两侧雕着并蒂莲纹,西角还悬着银铃。风过处,便有一串清越铃声与花香一同漾开。
"这是..."她转头望向水溶,眸中星光点点。
水溶负手而立,嘴角噙着笑:"今早让工匠赶制的。记得《牡丹亭》里杜丽娘唱'摇漾春如线',便想着..."话未说完,黛玉己轻提裙裾奔向秋千,那雀跃模样,倒似回到了年幼之时。
指尖抚过犹带晨露的藤蔓,黛玉忽觉鼻尖微酸。在扬州老宅时,她曾偷偷羡慕邻家女孩能在秋千上欢笑;到了荣国府,虽有贾母万般宠爱,却终究是客居,从未敢提这等要求。
"试试?"水溶温润的声音将她唤回当下。
黛玉小心翼翼地坐上秋千,双手握住缠花藤索。水溶立于她身后,轻轻一推。初时只是微微晃动,渐渐地,那力道愈发沉稳。秋千越荡越高,黛玉的杏红撒花裙裾在风中翻飞,宛若彩霞流散。
"再高些!"她难得地放声喊道,声音里满是雀跃。
水溶朗笑着加了把力。秋千几乎与横杆齐平时,黛玉看见整个王府都在脚下起伏——远处药圃的绿意,近处亭台的飞檐,还有水溶仰望着她的笑脸。风掠过耳畔,带走了所有忧愁,她忽然明白了何为"乘风飞去"的畅快。
"王妃当心!"刚从库房回来的晴雯见状,吓得扔了手中的布料篮子。
秋千缓缓停下,黛玉双颊绯红,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额前。水溶取出帕子为她拭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开心吗?"他低声问,眸中映着晚霞。
晴雯站在一旁,看得呆了。在荣国府时,何曾见过主子这般无拘无束地嬉戏?更别提王爷亲自为王妃推秋千了。她忽然明白为何黛玉嫁入王府后变化如此之大——在这里,她可以真正做自己。
"晴雯也来试试?"黛玉突然转头问道。
"奴婢不敢!"晴雯慌得连连后退,险些踩到方才掉落的衣料。
黛玉己从秋千上起身,执了她的手道:"在咱们府里不必拘礼。"见晴雯仍踌躇,又凑近耳语:"你且试试,比吃燕窝还养人呢。"
晴雯战战兢兢地坐上秋千,紫鹃笑着过来推了一把。起初她僵首如木偶,渐渐地,在黛玉鼓励的目光下,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肩背。当秋千第三次荡起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不由自主地从她唇间溢出。
水溶倚着槐树观望,心中百感交集。原著里,此刻的晴雯应当病卧破席,而黛玉也该为还泪而形容憔悴。如今两个姑娘却在秋千上笑靥如花,这画面美好得近乎虚幻。
暮鼓声中,众人方依依不舍地离开花园。
晚膳后,西厢房里炭火正旺。黛玉与晴雯对坐绣着荷包,雪雁在一旁核对账册,紫鹃则整理着明日要穿的雀金裘。鎏金熏笼里沉水香氤氲,将一室暖意酿得愈发醇厚。
珠帘轻响,水溶捧着个螺钿锦盒进来。"还没歇息?"他在黛玉身旁坐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绣绷。淡青色缎面上,一枝红梅己初具风骨,花蕊处金线闪烁,竟是用"雀金线"掺了真金箔捻成的。
"真该让荣国府姐妹瞧瞧,"水溶指尖轻抚过梅瓣,"她们林姑娘的巧手巧夺天工了。"说着打开锦盒,"今日太后赏的南洋珠,说是给你镶头面正合适。"
黛玉拈起一颗对着烛光细看,忽轻呼:"里头竟有虹彩!"
"这叫'蜃气珠',是蚌壳吞吐海上云霞所化。"水溶将珠子在她耳畔比了比,"太后听说我教你医术,特赐了套《女医杂言》,还是她当年陪嫁的孤本。"
晴雯偷眼瞧着,见王爷为王妃挽袖穿针的模样,惊得扎了手指。在怡红院时,何曾见过宝玉为哪位姑娘做这等事?
夜深人静时,黛玉偎在水溶怀中,忽然问道:"王爷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么?"
水溶心头一跳:"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黛玉把玩着他衣襟上的盘扣,"你待我太好,好得不像新婚燕尔,倒像是...寻了我许久似的。"
水溶收紧手臂,下颌轻抵在她发顶:"或许在某个梦里,我们己经相识。"窗外月光如水,他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纹,想起自己穿越前熬夜读《红楼梦》的情景。那时的他,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将葬花的黛玉拥入怀中?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庭院。
晴雯和紫鹃在外间守夜,隐约听见内室传来的私语声,相视一笑。
"王妃如今大不同了。"晴雯悄声道,"从前在潇湘馆,何曾见她这般开怀?"
紫鹃将熏笼拨旺些:"王爷待王妃,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昨儿个还问我王妃在荣国府时爱吃什么点心呢。"
晴雯望向窗外的明月,轻声道:"能跟着王妃,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内室中,水溶听着外间细语,看着怀中安然入睡的黛玉,只觉万籁俱寂中,唯有心潮澎湃。他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青丝,在心底立誓:这一世,定要护她岁岁欢愉,再不让风刀霜剑相逼。
次日清晨,黛玉醒来时发现水溶己去上朝,枕边放着本手抄的《脉诀》。她翻开扉页,一行挺拔的小楷映入眼帘:"愿为卿掌灯,照见五蕴空。——溶"墨迹犹新,想是天亮前才写的。
紫鹃进来伺候梳洗,见黛玉对着书页出神,笑道:"王爷寅时就起了,在书房写了半个时辰呢。"
黛玉驻足望向秋千,眼前浮现昨日水溶为她推秋千的模样,正沉思间,忽见管事嬷嬷匆匆赶来:
"王妃,王爷从太医院派人回来传话,说西洋传教士送了批医书,问娘娘可要一起去看看?"
黛玉眼睛一亮:"备轿!"转头对晴雯道,"你去告诉紫鹃,把我新抄的《本草纲目》带上。"
晴雯望着黛玉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真有前世今生这一说,否则怎么解释王爷仿佛生来就懂王妃,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秋千上,那缠绕的花索仿佛也带着宿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