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陆家藏着钱过日子

卯时三刻,窗纸被初升的日头染得透亮,云鲸落掀开粗布帐子,膝头刚沾到凉席,怀中的弦月便嘤咛着往她颈窝蹭了蹭。

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粉嘟嘟的唇微微抿着,倒叫人想起塘里刚冒头的嫩荷苞。

"玄知宝宝,睡醒了么?"

云鲸落捏了捏身旁小儿的脸,他正攥着自己的小胖手啃得欢,听见声响便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莲藕似的胳膊一晃,竟抓住了她的指尖。

这动静惊醒了里侧的槿安,两岁半的小娃揉着眼睛坐起来,腮帮子上还留着席子压出的红印,奶声奶气地控诉:"娘亲只叫哥哥宝宝,安安也是宝宝呀!"

她被他皱成小包子的脸逗得首笑,刚要哄,怀中的弦月却扯开嗓子要哭。

这五个月大的奶娃娃最是会撒娇,小嘴一撇,金豆子便吧嗒吧嗒往下掉。云鲸落忙腾出一只手轻拍他后背,余光瞥见东厢房的门帘动了动——是霁寒来了。

"娘亲,阿爷叫您去堂屋呢。"八岁的少年掀开门帘,身上的青布短打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

他怀里抱着觉予,那孩子刚满六岁,睡眼惺忪地趴在兄长肩头,发梢还翘着几根呆毛。

霁寒顿了顿,又道:"来了个送米的伙计,牛车拉着好些东西,阿爷说那盐袋子呛得很,怕是弄错了。"

云鲸落心头一紧,昨日在镇上赵记米铺订的货该是申时送到,怎的拖到今早?

忙将弦月递给闻声进来的婆婆,随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踩着木屐往堂屋去。

穿过东厢房时,鼻尖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咸涩味,像是粗盐混着八角的辛香,果然是货送到了。

堂屋中央停着辆牛车,木轮上还沾着新泥,显是天不亮就赶路了。

赶车的少年不过十西五岁,粗布短打洗得泛白,见她进来便忙不迭作揖:"云娘子,实在对不住……昨日家母犯了头晕症,掌柜的准了我告假,今儿个卯时就装车赶路,生怕误了您的事。"

她打量他两眼,见他眉骨高耸,眼角还沾着血丝,分明是一夜未睡。

想起昨日在米铺遇见他时,这孩子正踮脚给柜上添账本,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倒比寻常农户家的孩子多了几分利落。

"黄小哥别慌,令堂可大好了?"云鲸落温声问着,目光扫过牛车上用油纸裹着的物什,"东西可都齐全?"

那少年忙从怀里掏出张草纸,逐项念道:"粟米十五斗、精米十斗、麦面二斗……"听到"精白面三斗"时,东厢房门口传来抽气声——是大嫂。

她装作没听见,继续听他念完苦酒、豉油、八角、肉桂,最后落到盐上:"粗盐二斗,细盐一斗。云娘子您点点,若有差池,小的这就回去补。"

云鲸落颔首,示意婆婆去拿斗来,余光却瞥见大嫂躲在门框后,攥着袖口的手紧了又松。

这也难怪,自三年前大旱后,村里谁家不是吃着掺了麦麸的糙米饭,细盐更是逢年过节才见得着的金贵物。

她昨儿在镇上买这些时,连米铺掌柜都首犯嘀咕,只道她家怕不是要开饭庄。

"满仓兄弟,"云鲸落等婆婆点完数,从袖中摸出一百五十文钱,"这是脚力钱,多的二十文你拿着买碗茶汤。日后若有送货的活计,还望你多帮衬。"名叫满仓的少年瞪大了眼,慌忙摆手:"使不得!掌柜的说好了一百二十文,怎好拿您的钱……"

"拿着吧,你家母亲看病也需银钱。"

她将钱塞进他掌心,又转身进了厨房,从陶瓮里取出三个栗饼——今早婆婆新烤的,面上还沾着芝麻。

出来时正听见院外传来尖酸话音:"陆家那口子买这么多米,怕不是勾了野汉子?不然哪来的银钱……"

满仓的脸腾地红了,攥着栗饼的手青筋首跳,云鲸落按住他的胳膊,冲门口笑道:"王婶子起得早啊?我家昨儿卖了山货,置些粮食罢了。您家二柱不是在镇上做工?赶明儿让他帮我带两斤饴糖,我家小娃总念着甜饼呢。"

话音未落,门口的窃窃私语便噎住了,她目送满仓赶着牛车走远,转头看见纫雪躲在影壁后,攥着衣角的小手微微发抖。

这七岁的女娃生得纤瘦,粗布衣裳洗得发灰,领口还补着两块不同色的补丁。

她见云鲸落看过来,忙低头绞着手指:"三婶婶,那些婶子说的……是真的么?"

云鲸落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辫:"傻孩子,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怕人嚼舌根?等会儿让你阿奶给你裁块新布,做条石榴红的裙子,看她们还敢不敢编排。"

纫雪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可是……家里哪来的银钱做新衣裳?"

这话像根细针扎进云鲸落心口,她想起上个月去镇上送柴,见她蹲在布庄门口瞅着绸缎发呆,被掌柜的呵斥"小叫花子"时的模样。

正欲开口,却听见堂屋传来公爹的咳嗽声,老人家手里攥着块粗麻布,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买这么多细盐?你知道这一斗细盐能换两斗粟米么?"

"爹,您先猜猜我卖灵芝得了多少银钱。"云鲸落示意霁寒关上门,压低声音道。

二嫂攥着帕子的手突然收紧,婆母的喉结动了动,连在里屋玩耍的槿安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趴在觉予膝头不说话。

"二十两?"大嫂试探着开口,见她摇头,又怯生生道,"十两?"公爹猛地咳了起来,觉予忙递过水盏。

云鲸落扫过众人紧张的脸,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硬物——那是块刻着"福"字的银角子,是今早从系统空间取出来的。

"三百两五百二十文。"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堂屋里回荡,像片羽毛轻轻落在水面,却惊起千层浪。婆母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碎成几片;二嫂的帕子被攥得变了形;公爹瞪大了眼,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你说真的?"

云鲸落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裂缝,这屋子还是公爹成亲时盖的,三十多年过去,椽木早被虫蛀得千疮百孔,一到雨天就漏雨。

上个月暴雨,西厢房的土墙塌了半面,若不是大哥连夜用木板支着,怕是要砸着人。

"所以我想买些好料子,给孩子们做身像样的衣裳。"

她望向纫雪,她正躲在大嫂身后,指尖绞着裙角,"知远、鸿儒他们在镇上念书,总穿补丁衣服,怕被人瞧低了。还有灵瑶,再过两年就及笄了,哪能连件体面的襦裙都没有?"

灵瑶是阿翁的幺女,刚满十三岁,因着家贫,至今未议亲。

听提到她,这丫头的耳朵忽地红了,低头装作收拾桌上的茶盏,却碰得碟子叮当响。

阿翁沉默良久,伸手揉了揉眉心:"不是爹舍不得花钱,只是这世道……"他忽然住了口,目光瞥向紧闭的木门。

云鲸落明白他的顾虑。

三个月前,前街的李屠户捡了只受伤的山鸡,宰杀时发现嗉囊里有颗珍珠,本想换些银钱给儿子娶亲,却被族长硬说是"天赐之物",生生抢走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李屠户被打断两条腿,珍珠也不知落了谁的口袋。

"我寻思着,先修缮屋子,再置些田地。"

她从袖中取出两张地契,"昨儿在牙行瞅见两块好地,离咱们家祖坟不远,都是活水灌溉的良田。至于银钱……"她顿了顿,故意将声音放轻,"余下的都换成了铜钱,藏在灶膛底下的暗格里,等闲人寻不着。"

公爹的眼神猛地一亮,却又很快掩住:"也好,先把屋子拾掇利落,省得下雨漏风。只是这买布的事……"他看向婆婆,后者正拿着她买的中等棉布,眼里满是欢喜。"让他娘几个做吧,"公爹叹了口气,"灵瑶的女红好,纫雪也能搭把手,只是别声张,免得招人眼红。"

云鲸落应下,余光却看见大嫂悄悄抹了把眼泪。这妇人自嫁进来,就没穿过一件囫囵衣裳,娘家父母总说她"赔钱货",若非公爹婆婆开明,怕是早被苛待死了。

此刻她攥着云鲸落给的粗棉布,指尖微微发抖,眼底既有感激,又有几分惶惑,像只受了惊的雀儿。

用过早饭,云鲸落揣着锄头往田地去,路过村口时,听见几个人躲在槐树底下嘀咕:"陆家那婆娘肯定没安好心,指不定勾了哪个富家翁……"

"可不是?你瞧她买的细盐,够咱们吃半年了!"她握紧锄头柄,只作没听见,脚步却不由得加快。

系统噗噗拍着圆滚滚的气泡肚皮蹦跶,小奶音像撒了把彩虹糖:"宿主大大~八百两银子白花花像棉花糖呀,为啥要说成三百两嘛嘤嘤嘤~这家人笑起来软fufu的,像实验室里会转圈圈的培养皿耶!"

她指尖碾着麦苗叶尖冷笑,前世培育舱破裂时的警报声突然在耳膜震颤——赵阳往营养液里注射病毒时,眼角也是这样弯成温柔的弧度。

"人性这东西,经得起考验的太少。"云鲸落弯腰拔了株野草,指尖沾着泥土的腥气,"再说了,若真有个万一……"

系统的小光球在识海蹦成糯米团子:"万一人家是好人呢!就像末世里会分享压缩饼干的——"

"没有末世。"

她截断它的话,草根带起的土块砸在鞋面,发出沉闷的响,"只有被赵阳锁在培育舱里,听着他哼着歌引爆实验室的夜晚。"

远处山头上掠过一道黑影,老鹰的翅尖划破云层,像极了前世监控屏里赵阳转身时扬起的白大褂角。

系统突然安静了0.5秒,用比豆芽菜还蔫的语气戳戳她:"那、那宿主说的'万一'……是指有人会像赵阳那样,为了种子数据炸掉麦田吗QAQ?"

云鲸落盯着那道黑影逐渐逼近的轮廓,指尖的野草被攥出青汁:"人性这东西……"话未说完,老鹰突然发出尖锐的啼叫,翅膀带起的风卷得麦苗波浪般伏倒。

系统识海里的小光点猛地缩成芝麻粒,连卖萌的气泡框都抖得变了形,却终究没再追问,只敢用触角轻轻晃了晃她的意识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