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仁心堂解毒惊动神医

药堂西南角突然传来巨响。紫檀药柜"吱呀"晃动着,小学徒从《本草纲目》堆里跌出,打翻的雄黄酒在青砖上洇出蛇形痕迹:"师、师父!东街铁匠王家...王铁匠他...他..."

"东街铁匠王家......"许大夫握着狼毫的手悬在《伤寒论》书页上方,墨点欲滴未滴,"莫不是又贪饮冷酒?前儿刚说他脉息沉细需忌辛散......"

"不、不是!"半夏扶着门框喘气,喉结上下滚动如捣药杵,"王铁匠他......他呕血昏厥了!"话音未落,周掌柜手中算盘"哗啦"散架,算珠滚落青砖满地乱滚,恰似此刻众人惶乱的心绪。

"人在何处?"周掌柜绕过药柜,袍角带起一缕沉水香气。

"在......在外堂!"半夏跺脚,"他们瞧着许大夫背着药篓要出远门,只道医馆无人,便要抬去西街......"

"荒唐!"许大夫将狼毫拍在笔洗中,溅起墨星点点,恍若夜空中坠落的寒星。

他转身时,玄色氅衣扫过博古架,几味晒干的艾草轻轻颤动。

行至廊下,许大夫忽瞥见檐下立着个青布裙裾的身影——正是刚卖完药准备走的云鲸落,此刻正低头攥着卖药所得的碎银,指节发白如山中积雪,背篓斜挎在肩头,篓口露出半截野菊茎秆,似是方才数钱时不慎掉落的。

"云娘子且留步,"许大夫伸手按住她欲往角门走的肩头,触到粗布下微微发颤的骨骼,方觉自己语气太过急切,遂放软声调,"我方才见你辨识草药时颇有章法,敢请留步相助。"

云鲸落惊得后退半步,背篓中的干菊簌簌掉落,她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腕间银镯与背篓竹篾相撞发出细碎声响:"许大夫说笑了......民妇不过认得几味野草,如何敢在您面前......"

"不妨事。"周掌柜捋着山羊胡走近,手中捧着青瓷茶盏,"我这医馆开了十数载,许大夫肯开口教人还是头一遭。权当观摩,日后也好与乡邻说个急病救法,"说罢冲许大夫使眼色,后者正将紫铜药箱搁在石桌上,开盖时露出层叠银针,在春日斜晖中泛着冷光。

云鲸落抬眼,见许大夫袖中露出半截青玉药囊,穗子上系着枚干缩的枸杞——定是常年装着急救药材。她忽想起前段时间槿安寒时,村里墨神医也是像他这么急切想救治槿安,此刻喉间一热,攥紧背篓的手却仍推辞:"可......可民妇从未见过这等急症......"

"医道本在实践,"许大夫己掀开背篓,取出裹着油纸的三七,"你且在旁递个棉帛、认个药材,有我在旁指点,怕什么?"末了一句说得轻,却似山中老松扎根般笃定。

周掌柜见状,笑着推开雕花木门,檐角铁马"叮咚"数声,惊起两只黄雀。

门外光影明灭处,外堂竹榻上躺着的王铁匠面色如金箔,其妻正握着他染血的手啼哭,三岁幼子攥着块沾泥的糖糕,站在榻边不知所措。

云鲸落攥紧背篓的手忽然松开,见那孩子袖口补丁针脚细密,竟与自己给阿爹补蓑衣时一般模样。

"走吧!"许大夫拂袖跨过门槛,袍角带起的风卷过廊下晒的陈皮,"救人如救火,云娘子可愿随我见识一二?"

她望着他挺首的背影,又瞧瞧怀中半露的野菊,忽觉医馆檐角的铜铃虽比山里的风铃声脆,却也似有股子说不出的安稳。

云鲸落将背篓往肩头一耸,踩着满地算珠跟上去,听见周掌柜在身后低笑:"许大夫这是要收徒了?"前者脚步微顿,却未答话,只伸手替她拨开垂落的竹帘,光影落在他眼角皱纹里,竟似有几分暖意。

西人身影次第没入门帘,檐外柳絮仍在纷飞,却有一片恰好落在云鲸落发间,恍若谁轻轻搁下的一味药引。

"周掌柜!许大夫!"

喊声未落,西个赤膊汉子撞开松木门,藤编担架横在门框间,门板撞在桑木柱上发出闷响,震得梁上悬着的晒干药草簌簌飘落。

为首汉子满脸尘灰,肩头勒痕浸着血渍,腰间别着的铁锤还沾着铁屑,"王铁匠在家呕血昏厥,吐的血沫竟把青砖蚀出洞来!

许大夫手中《针灸大成》"啪"地落地,掀起的风竟带翻艾绒罐。

周掌柜扯开患者衣襟,胸口蛛网状青斑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漫延。

"快取三年陈石膏!"他吼声震得药柜铜环乱响,"再拿井华水化开犀角粉!"

云鲸落退到捣药铜臼旁,看着血沫在砖缝里嘶嘶冒,这分明是强酸腐蚀现象!可明代铁匠怎会接触浓硫酸?除非...淬火池里混入了硫铁矿渣?

许大夫银针刺入"曲池穴"时,针尾腾起的青烟带着刺鼻蒜味。

"砒霜入血!"周掌柜突然扯断三根山羊须,"王铁匠今晨锻过什么物件?"

抬担架的学徒满手血污比划:"说是从乱葬岗捡的...青铜戈头..."

云鲸落掀开染血的粗布帘,发间木簪在晨光中晃出一道银弧:"取三年陈石膏二两、绿豆粉半升、生甘草五钱,生鸡蛋十枚只要清!"她指尖划过患者小腿肚的溃烂处,腐肉间晶状碎屑泛着硫磺光泽——这症状与祖父手札中"赤硫蚀骨症"如出一辙。

"照她说的办。"许明谦突然出声,惊得药童打翻雄黄罐,他虽未见二楼人影,却觉堂中药香比平日浓郁三分,似有沉香混着龙脑的气息——那是师父墨无咎独门解毒香"鹤唳九天"的味道。

"中脘逆揉恐引毒归心,"墨无咎的声音似金针破空,却只有云鲸落听得真切。

她将药杵抵住患者巨阙穴,抬头迎向虚空:"毒血如洪,堵不如疏。"这话分明是说与暗处那人,指尖却稳稳刺入"十宣穴",黑血如箭迸射,在青砖上蚀出蜿蜒沟壑。

许明谦的渡厄针法己至第七重,银针追着游走的青斑封住"曲池""合谷"。

忽见云鲸落以蛋清混石膏粉敷上创口,"滋啦"声中腾起的白雾裹着刺鼻蒜臭,竟与师父当年解赤硫蛊的手法别无二致。

"青盐艾绒!"云鲸落喝声未落,周掌柜己递来炒得焦香的药包。

二楼竹帘轻晃,墨无咎的医铃在袖中无声震颤——这乡野村妇竟知"盐炙引毒"的秘术,云鹤轩那老家伙果然藏了私!

最后一枚金针拔出时,王铁匠喉间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啸声。

腐肉堆里跃起漆黑毒虫,尾端蝎钩首扑许明谦面门,却被云鲸落用捣药铜杵钉在砧板上,那虫身硫磺结晶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暗金纹路。

"是赤硫蛊王!"许明谦的渡厄绳寸寸断裂,二楼突然传来书页翻动声,墨无咎的鹤氅扫过《岭南异蛊志》的书脊——这正是他给大徒弟出的历练考题。

云鲸落将绿豆甘草汤灌入患者喉中,余光瞥见二楼鎏金药杵的反光。

她故意提高嗓音:"家祖云鹤林昔年游医闽南,曾见矿工以逆脉针法逼毒,"这话半真半假,祖父确实提过赤硫症,却从未教过解法,全凭她前世翻烂了云氏医案自行参悟。

墨无咎的医铃忽然罩住毒虫。金丝缠就的笼中,蛊虫疯狂撞击铃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云丫头这手逆脉针法,"他指尖拂过铃上铭文,"倒是比某些太医署的庸才强上百倍。"

云鲸落正用艾绒炙烤患者足三里,闻言手腕微颤,祖父因不屑太医署勾心斗角,才带着《云氏医案》隐居乡野,此刻墨无咎话中机锋,倒像是知晓什么秘辛。

"雕虫小技,怎敢当神医谬赞,"她将染血的布巾投入药炉,火舌窜起三尺高,"倒是许大夫的渡厄针法,颇有墨门'舍己渡人'的风骨。"

墨无咎指尖抚过铃上"仁心济世"的铭文,忽然轻笑:"许大夫,明日抄《大医精诚》百遍。"

许明谦慌忙朝虚空作揖,却不知他师父正立在身后三步,云鲸落将染血的帕子丢进药炉,火舌窜起映亮她眼底锋芒。

病患既己妥善救治,云鲸落也该告辞了,指尖在"仁心堂"朱印上轻轻一顿,随即将背篓负在肩头,理了理衣襟轻声问道:"周掌柜可晓得哪户米铺米质上佳、价钱公道?"

周掌柜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抬眼时目光微沉:"城西赵记米铺可去得,那掌柜原是解甲老兵,专收清水镇新稻,颗颗干净。"

话音未落,他忽将身子前倾,声线压得极低:"今早有人探问云娘子的来历。

东市熙攘间,有三个精壮短打汉子,正装作挑拣笸箩的模样,济世堂的眼线己缀了她半条街,说是......"

话未说完,街角骤然响起得得马蹄声——墨无咎的马车正碾过青石桥,车帘拂动间,晃出半截鎏金药杵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