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部落议事会上,完颜洪的使者刚一提到梁州肥沃的土地能变成宽阔的草场,猎手阿木“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染着药渍的兽皮护腕“啪”地拍在石桌上。
他抬起手腕,展示着腕口那道新生的淡红疤痕——这可是前天进山打猎时被荆棘划的,不过敷了云羽给的创伤药,愈合得那叫一个整齐。
“他们的药师可厉害啦,能让伤口不化脓,还能让难产的母羊活下来呢!”阿木的声音像欢快的鸟鸣,“可你们居然要我们去烧掉他们的药庐,抢走他们的药田?那以后咱们的女人难产了,难道要去战场上啃箭镞吗?”
老祭师兴高采烈地展开一幅由云羽绘制的草药图谱,狼毒和曼陀罗被朱砂圈得格外醒目,当归和党参则闪耀着金线的光芒。
“看仔细哦,”他的鹰笛欢快地敲打着图上标着“梁州药谷”的朱砂小点,“这里的人可厉害啦,知道有毒的狼毒要配多少甘草才能解毒,还晓得当归得长够三年才能补血呢。
要是我们的箭射向那里,以后族里中了蛇毒的孩子,就只能靠嚼食鹰羽来止痛喽。
当使者灰溜溜离开的那个夜晚,云羽在部落外围的药圃里教乌玛辨认川芎和藁本的幼苗。
山风轻柔地送来远处篝火堆上的歌声,不再是以往备战时的激昂战歌,而是几个孩童用稚嫩的嗓音哼着“黄芩苦,白术香,银针过穴痛消烊”——那可是云羽教给他们的采药谣哦。
乌玛突然指着夜空中飞过的鹰群,它们正朝着梁州方向的山峦优雅地滑翔,翅膀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蓝的光,简首和云羽带来的那幅绘着“天人合一”的绢画一模一样。
"你说,等咱们在后山种满黄芪,梁州的药师会来教我们炮制附子吗?"
乌玛忽然问,指尖轻轻抚过川芎叶片上的绒毛,仿佛在触碰某种跨越山海的约定。
云羽乐了,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当部落的孩子们开始对草药的性味了如指掌,当长老们的鹰笛不再只是为了战争而吹响,那些用中药播下的种子,早就己经在秃鹰部落的土地上,长成了抵御刀兵的绿色长城。
苍狼部落的石堡前,兽皮旌旗在风中欢快地舞动,狼首图腾的眼睛里嵌着两枚圆润的黑曜石,冷光映照着云羽药篓上悬挂的银杏叶——那可是秃鹰部落老祭师临别时送给他的“山神书签”呢,此刻正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敲打着鹿皮靴面。
首领额林的大手轻轻地搭在女儿阿依娜的肩膀上,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间编着代表“听觉守护”的蓝铃花辫,却对父亲低沉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腰间的银狼哨,原本清脆悦耳的哨音在三个月前突然变得低沉沙哑,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默。
“先让我看看耳后。“
云羽蹲下时避开了少女戒备的眼神,指尖轻点她翳风穴周围,触感微肿,“最近雷雨时是否总待在崖洞?山壁回音震伤了耳窍。”
额林的脸色骤然绷紧——半个月前的雷暴夜,阿依娜确在狩猎岩洞里躲避,当时山鸣谷应的炸雷几乎要掀翻穹顶。
巫医曾用狼骨熏烟法治疗,却让少女耳内渗出暗红血渍。
云羽解开青布包,取出竹制耳窥镜,借着火塘光线细瞧:“耳道深处有瘀血凝结,如狼蛛结网般堵住了听脉。“
云羽忽然从药篓底层掏出个漆盒,里面卧着三尾拇指长的银鱼,鱼鳍上系着极细的羊肠线,“这是梁州寒潭里的,“听音鱼”,能顺着气血游到瘀堵处。”
围观的苍狼武士手按刀柄,额林却注意到云羽指尖捏着的银鱼在接触阿依娜耳际时,尾鳍竟随着她的脉搏轻轻摆动,仿佛在寻找什么路径。当第一尾银鱼顺着耳道滑入,少女突然皱眉,指尖在石面上划出三道浅痕——这是她三个月来首次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
“狼在雪原追踪猎物时,靠的是听脉贯通。”
云羽取出温针,在阿依娜听宫穴、中渚穴行“苍龟探穴”针法,银针在火塘映照下泛着青玉光泽,“您看这针,用狼毒木煨过七七西十九日,既能通窍又不伤髓,就像你们的猎手知道何时该收箭,何时该放缰。”
巫医从人群中走出,颈间串着十二枚狼椎骨,骨孔里塞着晒干的蛇蜕。他盯着云羽手中的药瓶,里面装着淡金色的液体:“这是鹿心血混着松露酒?我们的巫典说,耳疾要取雪豹的听骨。”
“雪豹听骨能镇惊,但阿依娜是瘀阻而非惊悸。“
云羽将药液滴入少女耳道,药香里混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麝香,“您闻这气味,像不像春雪初融时松林里的风?鹿心血通任脉,松露引药入脑,待银鱼衔着瘀血游出来,阿依娜的耳朵就会重新听见松涛。”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一片静谧。然而,就在这宁静的时刻,阿依娜突然毫无征兆地抓住了云羽的手腕。云羽惊愕地看向她,只见她的眼瞳中映照着跳动的火舌,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吸引。
云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那火舌正是来自火塘中燃烧的木柴。木柴在火焰的舔舐下,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正当云羽疑惑之际,阿依娜的耳道里竟游出了第二尾银鱼。这银鱼通体雪白,闪耀着银色的光芒,然而它的尾鳍上却粘着半片焦黑的血痂,那血痂的形状竟然如同狼首图腾的轮廓,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云羽凝视着这诡异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连忙为阿依娜敷上菖蒲与远志磨成的膏剂,希望能缓解她的痛苦。
“第三尾鱼会留在听脉里,像你们驯养的头狼守护族群那样,守着耳窍。”云羽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以后雷雨时,让她把银狼哨浸在雪水碗里,声波就会顺着水纹散到岩石上,不伤及耳脉。”
云羽的话语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划过,让阿依娜和额林都为之一震。额林忽然解下腰间的狼首弯刀,刀柄上镶嵌的黑曜石眼瞳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映出了云羽药篓上银杏叶的影子。
额林凝视着那影子,若有所思。他将刀横放在云羽的掌心,郑重地说道:“苍狼的刀只对着两种人——敌人,或朋友。三个月前,我们的斥候在梁州边境捡到了一个被马贼砍伤的药商,他临死前紧紧攥着半片黄芪。”
云羽的手指抚过刀鞘上的狼鬃纹,想起秃鹰部落老祭师说过的话:“当刀剑开始懂得草木的纹路,便是山神重新睁眼的时刻。“
他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取下那本略显陈旧的《本草图经》,缓缓翻开书页,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己久的秘密。当翻到“耳疾治法”那一页时,他的目光被书页空白处的一幅画吸引住了。
那是一只侧耳倾听的苍狼,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纸上跃出来。狼的耳朵内侧,用细细的线条标注着听宫穴的位置,这些线条虽然简单,却准确无误地指出了穴位所在。
他凝视着这幅画,脑海中浮现出苍狼在雪山中穿梭的画面。
“下次贵部落的猎手深入雪山时,记得采些雪莲花回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手指指向图中狼喉处的人迎穴,继续说道,“将雪莲花熬成汤,然后敷在这个穴位上,可以让他们在暴风雪中听得更清楚,就像你们的图腾苍狼能听见山神的脚步声一样。”
黎明前的时刻,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然而,就在这最寂静的时刻,阿依娜突然站在了石堡的顶端。她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精灵。
她手中紧握着那只银狼哨,毫不犹豫地将其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清亮的哨音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惊起了群栖的寒鸦。寒鸦扑腾着翅膀,发出阵阵惊叫,但这哨音却没有震碎那弥漫的晨雾,反而在雾中回荡,久久不散。
这是阿依娜三个月来第一次如此完美地控制住哨音的力道。下方的苍狼武士们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少女的发间,那蓝铃花辫上,不知何时别上了一朵云羽带来的、来自梁州的辛夷花。那淡紫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宛如重新苏醒的听觉,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巫医默默解下颈间的狼椎骨串,将最顶端的那枚塞进云羽手中:“这是头狼的听骨,送给你的“听音鱼”当窝。“
骨孔里还带着经年的体温,云羽忽然想起在秃鹰部落移栽黄芩时,乌玛用骨刀小心分株的模样——有些信任,正如药材的根系,在沉默的土壤里早己盘根错节。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狼首图腾的黑曜石眼瞳,云羽看见额林正在召集族人,他手中的《本草图经》翻到”狼毒草解“那页,苍狼武士们围拢着看云羽画的示意图:如何用狼毒草的根须治疗战马的蹄伤,却又不伤及草原的沃土。
山风送来远处的狼嚎,这次不再是警示的低吼,而是带着某种试探的、新奇的颤音,仿佛整个苍狼部落的听觉,正随着阿依娜耳中苏醒的听脉,重新听见草木拔节、药香生长的声音——那是比刀兵更长久,比图腾更古老的,来自大地的絮语。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