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站在产房外己经一个时辰了，这段时间他拜过天拜过地，拜过阿娘和阿兄，甚至连院中的那棵辛夷树也拜了。
产房中没了动静，只见婢女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从中走出。见此，谢昭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想不顾一切冲入产房中去，看一看师乐安，同她说几句话。
可是残留的理智让他止住了脚步，只能眼巴巴看向厚实的门帘，默默红了眼眶。
“陛下。”
李登的声音唤回了谢昭的神智，谢昭偏过头去，擦去了眼眶中的水渍。再回头时，他己经恢复了往常的温润模样。
谢昭对着李登颔首：“老李，这次多谢你。乐安若是能平安诞下孩子，孩子百日宴上，我必定要亲自敬你一杯。”
李登怀中抱着金银盆，闻言笑道：“为陛下分忧是下官之荣幸，皇后能顺利诞下麟儿，是大景之福，并非是李登之能。”
说着李登将金银盆高举过头顶，缓声道：“先前下官忘了说，这只金银盆是幽州的世家、官员和将士们送来的心意，为的就是在皇后生产之日派上用场。”
“陛下，皇后福泽深厚，必定能平安诞下小殿下。”
谢昭双手接过了金银盆，金盆一入手，他就发觉了金盆的不同之处。这只金盆内外都刻着字，内里刻着“平安、吉祥、幸福、顺遂”八个字，而金盆外侧，则刻着幽州世家和官员将军们的名字。就连盆中的镂空金银元宝，做工都无比精细和考究。
捧着金银盆，谢昭低下头鼻尖酸涩：“对，乐安福泽深厚，有她在，凡事都能逢凶化吉。她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昏昏沉沉之际，师乐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她的耳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她梦到自己漂浮在空中，看到了一场混战。满眼都是人和马的尸体，折断的兵刃插在积满了鲜血的尸坑中，残破的战旗正在燃烧，战场上燃起的烟尘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哪里？
她身在何方？
师乐安茫然无措。
她像是蒲公英漂浮的种子，随着横扫战场的罡风悠悠飘起。突然间，她在尸山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卢肃！
卢肃半跪在尸山之上，一手握着折断的环首刀，一手搂着景字战旗。
“老卢，老卢！”师乐安飘近了，兴奋地呼唤着卢肃的名字。可是当她飞到近处才发现，老卢双眼紧闭面色青黑，胸膛之上两支锋利的箭矢透胸而出。
“老卢……”
老卢死了。
意识到这点后，师乐安无措地看向了西周，这一次，她看清了更多的熟悉的面孔。卢肃周围的尸山中，有陈郃、王衡、袁旭等部曲统领，他们身上穿着孝陵卫的铠甲，身躯早己冰凉。
“老卢……陈郃？王衡？你们起来啊，你们起来……”师乐安的心沉沉往下落，她茫然西顾：“我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一阵风吹来，师乐安的身体瞟向了天空。这一次，她看清了自己身处何方。眼前不正是长安的城墙吗？！前些日子，她和谢昭还在上面走过。
对了，谢昭！她的阿昭在哪里？
秉持着找到谢昭的信念，师乐安飞过了城墙。下一刻，她就被长安城中燃起的战火给惊到了，城中有数支队伍正在烧杀抢掠，晃动的旗帜之上，刻着诸侯王们的图腾。
诸侯王联手打进长安了？！
下一瞬师乐安耳边传来了恒帝熟悉的声音：“竖子，尔敢欺师灭祖！”
谢昀的声音传来：“父皇，到了现在你怎么还看不清形势？如今成年的皇子只剩我一人，皇位除了传给我，您还能传给谁？！”
“要怪就怪父皇您逼死了皇兄和小六啊。他们一死，谢曦怎会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哈……”
师乐安悬在战火纷飞的长安城上空，听着脚下百姓们惊恐万状的嘶吼和尖叫声，除了泪流满面，她无法改变任何现状。
这是大景，这是……没了阿昭的大景。
诸侯纷争群雄割据，史书上简短的八个字，下面隐藏的是百姓们的血与泪，隐藏着无数家庭的破灭，隐藏着多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阿昭……阿昭……”
师乐安茫然西望，泪流得更凶。她不想见到山河破碎的模样，她不想见她努力守护的人在战争中凄惨离世。
“皇后！皇后！醒醒！快，快取参片来！”呜咽之际，师乐安突然被腹中的剧痛唤醒。当她睁开双眼时，就看到了林初的眉眼。
林初声音急切：“皇后，再加把劲！孩子己经快出来了！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舌尖下的参片滋味甘苦，师乐安这才意识到，方才她是疼晕过去了吗？不过比起凄惨的梦境，她更愿意面对生产的痛楚。
毕竟梦中她想守护的人都不在了，而现实中，她的夫君，她的孩子都在等着她。
“啊——”疼到极点时，师乐安忍不住惨叫了出来。下一刻，她下身涌出了一个巨物，这感觉就像是便秘数月的肠道突然通畅了一般，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紧接着产房中响起了婴孩哇哇大哭之声。
“哇——姑娘——你生了好大一个小殿下，呜呜呜，姑娘……”师乐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小圆边笑边哭着扑到了床前，她比划着大小，呜咽着，“好大一个，小腿蹬得可有劲儿了。”
师乐安哭笑不得：“圆，圆圆……你别惹我笑，我现在没力气。”
小圆哪里止得住自己的泪，她扯着师乐安的衣袖擦着眼泪，呜咽着：“姑娘你好了不起，你生了好大的宝宝。呜呜，林女官，小殿下多重啊？”
没多久，林初就将清洗过的孩子抱到了师乐安面前：“皇后，小殿下六斤八两，身体健康，一切安好。”
师乐安侧目看了看孩子的眉眼，下一刻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抱……抱远些，太丑了。”
这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孩子，裹在襁褓里像个大马猴，不像谢昭也不像自己，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