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插完秧回去的时候,雷大少爷在生气。
短短一天不到这一幕已经太熟悉了,楚回没有对他暴跳如雷的怒骂做什么反应,在听到他说他死也不会睡在这种床上后,楚回想了想,同意了。
“可以,”他微微颔首,眉如远山,眼含霜雪,清冽又疏冷,“你睡地上。”
四个男生肯定不能挤一张双人床,怎么着都得有一个人躺地上,楚回原本打算自已打地铺的,没想到还有人自告奋勇。
唔,雷大少爷,人还怪好的。
而雷少爷,大概是楚回拎着刀从伙房出来那一幕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面对楚回的时候总是莫名有些气短,此时也是,他双手抱胸,仍摆着一副老子不服的样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整个人已经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吧了下去。
他小猪一样哼哼了两声,念叨着什么“睡地上就睡地上,反正我不睡床”、“三个男人挤在一起恶不恶心”,嘟嘟囔囔地走掉了。
坐在院子里的温文彦捧着楚回的旧搪瓷杯子喝了口热水,舒舒坦坦地喟叹一声。家教使然他不可能直接对上雷大少爷让他少蛐蛐两句,只能忍受这少爷没有尽头的抱怨充盈耳朵,此时一安静下来,顿觉晚风温柔,月明星稀,蛙鸣虫吟都妙不可言。
“楚哥,”他很自然地叫了声,嘴角弯着和煦的弧度,“谢谢。”
楚回不理解,但点点头。
晚上,温文彦、霍子墨、楚回按里中外的顺序躺在床上,雷岳峙躺在地上。考虑到大少爷身娇体软的可能,楚回给他多铺了两层被子,都是楚回用过的。系统的替换是全方位的,以至于连被子上都有种如同植物嫩叶被碾碎后微苦的香气,很淡,要把头埋进被子里使劲嗅闻才能闻到。
雷岳峙把头出,心说这么变态的事必不能是我做的,开玩笑我就是死外边从这跳下去……
唔,再闻一口。
雷少爷一晚上过得水深火热,硬邦邦的地板和枕头让他肌肉骨头都不舒服,可过分疲惫的身体却深陷梦乡,在微苦的草木清香的包围下,他做了个有些怪的梦。
“唔!”雷少爷被踩醒了,下意识地抓住了踩在自已腹部的脚踝,那并不是很纤细的关节,轮廓和线条都能看出明显的男性特征,但哪怕这样单拎出来依然美得像精雕细琢的玉器,线条流畅的的脚背上覆着一层薄而莹白的皮肤,黛青的血管蜿蜒其下,显出一种精致而脆弱的美感。雷岳峙顺着向上看,入眼就是一片晃眼的白,几乎从的肌肤下渗出微光来。小腿修长笔直,肌肉线条柔韧而优美,在腿肚勾勒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而更上方一点,楚回探出头,他头发有些乱,有几缕黑发翘了起来,明明容色冷淡,眼圈的薄红却点出了奇异的艳色。那双墨黑的眼眸仿佛也含了水,如同春日清晨微凉的水泽一般,就这样居高临下望下来,显得格外——
——惑人。
“雷岳峙。”
雷少爷听到他这样叫自已,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微妙的磁性。
他有一瞬间分辨不出这里是梦还是现实,握住楚回脚踝的力度无意识加大了些,可接着,他又听到楚回的声音。
“不好意思,”他语速总是有些慢,平时或许会给人压迫感,此时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听起来软绵绵的,“踩到你了。”
他抽了抽还被雷岳峙握在手里的脚踝,“霍子墨发烧了,我带他去医院。”
雷岳峙这才如梦初醒地松开,并一整个大跳蹦了起来,“小、小心点!”
楚回:?
他没搞懂大少爷刚刚一瞬间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反身将发着烧的霍子墨横抱起来,走出卧室。
楚回很会带孩子,在他以前的世界,大人们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忙,基本整个村的孩子都是他在带。不知为何,他在小孩中很有威望,好像在不少孩子眼里,楚回冷下脸来要比父母扛着棍棒的样子来得怕人。他也确实是带小孩带惯了,此时对着几个大少爷,感觉也跟带孩子似的。
小孩子在春天玩了水,晚上就容易发烧,霍子墨虽然不是小孩,但楚回看他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感觉他身体可不一定有从小皮到大的村里小孩好,于是晚上睡觉时始终留了一只手搭在他胸前。
果不其然,霍子墨在半夜发起了高烧。来不及测体温了,这温度摸着都烫手,楚回叫醒休息的节目组,搭着他们的车直奔县里的医院。
好消息:不是着凉。
坏消息:是肺部感染。
大抵是他呛进去那口水实在有点脏,小孩抵抗力又弱,好在不算严重,医院给吊了水,应该很快就能退热。
楚回坐在霍子墨床边。
这里能听到病房外节目组在给霍子墨家人打电话,应该是一直没通,那个雷厉风行的导演姐姐骂了句,还有人感叹这家人实在是不太负责。
原剧情中,里面三位男主的家庭各有各的悲惨,哪怕是目前为止看起来最正常的温文彦其实病得也一点不轻。
霍父农村出身,硬要说的话他的发家史跟那个年代大多数人一样,是时代的洪流与个人的机遇碰撞下的结果。说离谱,其实也挺合理,说合理,又实在很离谱。
霍父就是那种典型,他有点组织能力,最开始是带着村里的亲戚伙伴去城里打工,后来干着干着莫名就成了个施工队,再干着干着就成了有正规许可的建筑公司。手上有了点闲钱后被人忽悠去做开发,三块郊区的地,偏偏他拍下的那块被划作新市区,霍父什么都没干呢,资产就翻了十倍往上了。
霍父霍母算得上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是一个村里的,但霍母家境可要好太多了,若非霍父有一张好脸,这好事可真不一定能落他头上。
后来他进城,在他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可以说霍母的存在给了他很大底气,到后来事业一步步走向正轨,如果没有霍母从旁协助,霍父早就被搞得焦头烂额了,两人比起爱侣,更像是利益联系的合作伙伴。
而霍子墨,他算是个意外,当时没有太安全的手段,霍父霍母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霍子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被送回村里给老人照顾了,而霍父霍母则迫不及待地投身于事业中。
作为一个白手起家没有关系也没有资本的普通人,霍父基本是达到了他所能达到的顶端,他或许是确实有天赋,后面的投资也是盈多亏少。但没有了身后潮水的助力,过去那种大鹏一日同风起的好事是再也没有了。
可霍父,他并不甘心于此,他才四十多,正是能拼的时候。
也就是这时,他想起了自已老家的儿子。
霍父的打算其实很简单。他是村里长大的,当时跟他一起和泥巴炸粪坑的哥们现在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由已及人,他希望霍子墨趁着大家都天真的年龄跟那些他够不上的人的孩子们打成一团。
想法很好,但忽视了很重要的问题。霍子墨也是村里长大,习惯了天天溜猫逗狗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硬要把霍子墨接进城里,塞进最好的学校,结果就是霍子墨像只被塞进鹤群的鸡,和一切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后面具体发生的事就不说了,剧情里用了春秋笔法含糊而过了,总之后来霍子墨被查出有抑郁症,在家休学了一年零三个月,耗干了霍父对他不多的耐心。以霍父的认知,抑郁症就是吃太饱了闲的没事干,去过几天苦日子就好了,正好遇上《变形计》选角,就给霍子墨报了名。
倒也是误打误撞,霍子墨最痛苦的日子里唯一支撑他的就是小时候在老家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节目中,女主天真烂漫的笑容,淳朴友善的村民,带着土腥气的破烂房子,哪怕是脚边爬过的臭虫都让他感到安心。尤其随着相处,他与几位少爷也处出了一点同伴情,与其说他最后爱上了女主,不如说他做了一场童年没做完的梦,天亮了,他却不愿醒。
真惨啊,楚回无声感慨。
在此前他遭遇过的困难都来自于没钱,倒是没想到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有这么惨的,明明已经有了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财富,还要这么扭曲地追求金钱,不惜搭上自已唯一的孩子。
山外面的人可真复杂啊。
楚回把霍子墨的额发拨开,即使还睡着,小孩的眉也是紧蹙的,脆弱又可怜。
等一下,这小孩20了比他还大一岁呢。
哦,原身22了,那没事了。
楚回心安理得地恢复了有些慈爱的目光,抬手揉了揉霍子墨眉心隆起的小结,没揉开,于是按住他没插针的那只手,轻轻拍打他的手背。
他开始哼唱一首歌。
那是奶奶以前唱给他的,在他曾经的世界里哄孩子时也经常哼给他们听,相当好用。
他的音色本是清冽的,此时却刻意压低了声线,咬字的尾音连绵起来,柔和得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明净又温暖。
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歌声在狭小的病房内流淌,汇聚成无声的汪洋,温柔地包裹住一切,世界宁静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