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萧昭瑄与其他未封王的皇子一般，居于景阳宫。
自前朝起，皇子通人事后便不可与后妃混居，每日请安前需将身牌交予内务太监，一个时辰内必须出来。
楚回昨日与四皇子递了贴，今日辰时便到了景阳宫门口。领路的小太监还未进去通报，就听到里面皇子们喧闹的声音。还在变声期的男孩声音粗粝，昂扬的语调像一只精神抖擞的幼狮。
“服不服？嗯？服不服？”
“服了！服了！哥！四哥！疼！诶！疼呐！”
六皇子以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被人压在地上，上面那人比他大了足足一圈，明明年岁相当，却已经长得健硕而高大，如隆起的小山一般。
萧昭瑄见到前来报信的小太监，撇撇嘴，松开了六皇子。他长得很像粱皇，面容冷俊而刚毅。唯独眼睛更像他母后，在女子脸上灵动而美丽的猫眼，生在他身上便成了凶戾十足的虎眸。若是如现在这样稍稍眯起，就尤为可怖慑人。
他环视四周，“怎么样，还有人不服我当镇北大将军吗？”
其他皇子纷纷摇头，缩成一团，抖如鹧鸪。
“哼，”萧昭瑄仰起头，有些不屑，“没出息，就这还想跟我争！”
其他皇子实在是敢怒不敢言，若是别人他们尚能不失皇家风度地争辩两句，这位四哥就不一样了。打小就长得威武雄壮不说，还特别不讲究风度礼数。
这家伙，他是真打小孩啊！
他抓着还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的六皇子的后脖领子，一把将其提溜起来，敷衍地给他拍拍灰，把他拍得又是一阵哀叫。
“叫那个楚什么的去撷芳殿等我。”萧昭瑄语带不屑，冲在旁候着的小太监吩咐。他最不喜这帮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尤其讨厌那种装模作样，敷粉涂脂，弱不禁风，还要跟跳蚤一样上蹿下跳的无用书生。
叫他看来，他学文有什么用，他将来是要给他大哥当将军的，何需与这帮子酸儒混迹于一处。
他理应去换身衣服，不说为了以示重视着皇子冕服，至少也要换身袍服才对。
然而他偏不，穿着短衣长裤就来了，只差把不知礼数桀骜不驯写到脸上去。
内侍太监跟在他身后顿觉天塌地陷，这要是给那右相儿子告到御前，四皇子是肯定没事，他还有没有命就难说了。
萧昭瑄一把推开殿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还未看见人，嘴先嚷嚷了起来。
“你回去吧，我才不要什么伴读！”
说完他的目光才落在楚回身上。
只见那人身穿一袭浅青鹤纹深衣，长身玉立，面如春雪，身姿绰约，眉目如画，怀超凡之气，蕴傲然之骨，飘飘然仿若神仙中人。
并未对萧昭瑄的开门一棒做出回应，他悠悠然地躬身行礼，“楚家嫡孙楚回，拜见四皇子殿下。”
萧昭瑄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啧了一声。
宽袍广袖的袍服叫他看不太出楚回身形，仅凭那收得细细一把的小腰也觉得他应当不是什么健硕之人，而且这脸……
萧昭瑄面露厌恶，“你敷粉了？”
不然怎么白成这样，站在那跟会发光似的。
他嗤笑一声，“没人告诉过你我最讨厌男人敷粉吗？”
而站在殿中的人并未因他这一连串攻击性极强的话，露出如萧昭瑄所想的愤怒或羞愧之色，他理了理袖口，舒展开的袍袖如仙鹤羽翼，慢条斯理地回答。
“皇命在身，还请殿下恕回无法依言照做。”
“回并无敷粉，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什、我才不信！”原本不屑一顾的萧昭瑄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楚回脸颊上的。
与楚回真正在这个年纪时，饿得有些消瘦的脸不同，这个世界作为右相家的嫡孙，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他养出了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不多，嘟着点健康的粉。
确实没有敷粉，手下肌肤细腻，如莹莹白玉，却比玉多了些软乎乎的触感，跟有吸力似的，让人不想放手。
“殿下，”楚回有些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好不让它不雅地从嘴角漏出来，“可以放开我了吗？”
“哼，怎么这么多事！”萧昭瑄冷哼一声，变本加厉双手并用地捧起楚回的脸揉捏，“你不是我伴读吗？我是君，你是臣，我想捏就捏。”
“哦？”殿外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疑问，“孤倒是不知道，我们萧家还有这种规矩？”
来人吐字很慢，声线比一般男性要软，如一席阳光悠然洒下，听起来十分温暖。最开始他的语气还带着点笑，越到后面越冷，最后一个字，几乎像是挟着冰雹的冷风，直直砸到萧昭瑄头上。
萧昭瑄整个人都僵住了，捧着楚回的脸，原本还带着点凶戾劲儿的虎眸立时可怜巴巴起来，眼睛里写满了——
——救命！
然而，楚回并不是一个特别会读表情的人，更何况他现在的目光全部被萧昭瑄身后走来的人吸引了。
他身着太子九章冕服，玄色上衣、纁色下裳，上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下绣藻、粉米、黼、黻。腰缠五色玉带，脚踏祥云赤舄，头戴九旒冕冠。龙行虎步，威仪棣棣。
正是当今大梁太子，这个新兴王朝初升的旭日，萧昭宸。
等他走近时，萧昭瑄已经双手背于身后站得笔直，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慷慨就义表情。
萧昭宸的面上犹带着盈盈笑意，温声问他，“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楚卿？”
萧昭瑄哼哼唧唧半天，小声说，“我那不是，怕他久候……”
“哦——”太子殿下拖长尾音，像是信了的样子，还没等萧昭瑄紧张的肩膀放松下来，那尾音又忽的一挑，带了点疑问的味道。
“楚卿等了老四多久？”
萧昭瑄猛地闭上眼睛，如果萧昭宸不在他眼前的话，他甚至想把耳朵都捂上。
“回太子殿下，并未久候。”楚回缓缓道，“四殿下，来得很快。”
萧昭瑄长舒一口气，给楚回递了一个感动的表情。
好兄弟，你是真讲义气啊，我再也不说你做惺惺女儿态了。
太子轻笑了声，没再深究这明显的包庇，而是抬手，玄色袍袖下滑，露出一只玉白修长的手。
萧昭瑄猛地一抖。
“别怕，”太子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现在不方便揍、咳，教育你。”
“咱们之后再谈。”
萧昭瑄：两眼一黑又又一黑。
将视线移回到楚回身上，太子的指尖很轻地碰了碰楚回被揉得有些红的脸颊。
“四弟惯常胡闹，叫楚卿受委屈了。”
萧昭宸的手很凉，冷玉一般，藏于珠串后的深刻眉眼弯起了漂亮的弧度。
他轻叹，“实在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