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裹挟着暑气从窗外涌进来,周意正伏案核对农家乐下个月的团建订单。电脑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像一尾尾游弋的金鱼——这是他亲手养出的“鱼塘”,每一笔订单都浸着创业初期的汗水和深夜辗转的思虑。手机震动时,他瞥见来电显示上“小雨”二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顿了顿。这个名字背后,是写字楼里永远亮到凌晨的灯,是咖啡杯底沉淀的苦涩,是西装革履下紧绷的神经。
“周意,我在农家乐附近,希望能和你见一面,聊聊最近的情况。”小雨的声音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拧开了记忆的锁。
周意推开窗,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菜园边的土路上,轮胎沾满泥渍。车门打开时,细高跟踩进松软的泥土里,小雨抬手扶了扶墨镜,米白色套装在青翠的菜畦间显得格格不入。
办公室的木门被叩响三下。周意起身时碰倒了案头的竹制笔筒,去年生日时梦蝶亲手编的,滚落的签字笔在合同上划出一道墨痕。
“好久不见。”小雨摘下墨镜,眼尾多了几道细纹,但目光依然锐利如刀。她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放在桌上,鎏金logo在阳光下刺眼——是周意从前常喝的那款蓝山咖啡的竞品。
茶香氤氲间,小雨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董事会那帮老狐狸,在我爸中风后把海外业务拆得七零八落。”她突然轻笑一声,“上个月查账,发现菲律宾分公司的流水里藏着三千万假账——用的还是你当年设计的东西。”
周意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他记得那个深夜,自已如何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努力的时候,小雨的父亲拍着他的肩说“后生可畏”。那时的茶比此刻的更苦,苦得人清醒。
小雨从铂金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里,周意瞥见“股权激励计划”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新项目需要你这样的掌舵人。”她将文件推过桌面,指甲上的裸色珠光在某个条款处点了点,“年薪一千万只是保底,这里——”指节敲在“期权池”三个字上,“是能让你实现财务自由的数字。”
窗外忽然传来孩子的笑声。周意转头望去,见梦蝶正抱着女儿在葡萄架下摘果子,小丫头攥着颗青葡萄往妈妈嘴里塞,汁水染绿了梦蝶的衣襟。张强扛着两筐新鲜蔬菜从田埂走来,裤脚卷到膝盖,泥斑像勋章缀在腿上。
“去年刚回来的时候,我和张强泡在齐腰深的水里抢修鸡舍。”周意忽然开口,“他老婆抱着发烧的儿子,打着手电筒给我们送姜汤。”手指抚过文件扉页烫金的公司logo,“而在公司的庆功宴上,我连敬酒时该先迈哪只脚都要斟酌。”
小雨的瞳孔缩了缩。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表情:“你知道现在AI时代的速度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到未来会变的不文不值,最多再撑两年。”杯底与桌面相碰的脆响里,她压低声音,“那些老家伙在接触‘智创’的人,他们想用AI彻底替代人力部门——包括你一手带出来的团队。”
周意望向墙上挂着的农家乐规划图,红线标注着二期工程的亲子农场和星空民宿。张强用红笔在角落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猪,旁边写着“佩奇的家”。
“上个月,我们帮村里卖滞销的山楂。”他指着照片墙上一张泛红的丰收照,“大学生村官直播时,张强突然抱着箩筐跳进镜头,教网友做糖葫芦。”笑意漫上眼角,“那场直播的收益,给村小学换了三十台新电脑。”
小雨的指甲在文件边缘压出月牙痕。她突然从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五年前公司上市庆功宴的合影。照片里的周意站在角落,西装革履却眉眼倦怠,而前排的小雨父亲正将金剪刀递给新任CFO。
“你真的甘心吗?”她的指尖划过照片里周意的身影,“当年要不是我爸突然病倒,现在坐在总裁办的人应该是你。”
一阵穿堂风掠过,将规划图掀得哗啦作响。周意按住飞扬的图纸,露出底下压着的儿童画——女儿用蜡笔涂鸦的“全家福”,三个火柴人手拉着手站在彩虹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的农家乐”。
“前天晚上,我女儿突然发烧。”他着画纸上的蜡痕,“我和张强开车送她去县医院,路上车陷进泥坑。是村里养牛的老赵,半夜牵着牲口来拖车。”抬眼看向小雨,“你说的一千万,能买来老赵家热腾腾的红糖鸡蛋吗?”
迈巴赫引擎轰鸣着远去时,夕阳正把晾晒的辣椒染成金红色。周意站在田埂上,听见梦蝶在厨房哼着歌剁腊肉,张强和工人们笑骂着搬运新到的竹制灯具。
手机震了一下,是小雨的短信:“文件留在第三页,有需要随时撕。”他翻开文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条,是他当年离职时写的:“真正的风控不是堵住漏洞,是找到值得冒险的港湾。”
晚风送来炊烟的气息,混着泥土与稻穗的芬芳。周意将便签条折成纸飞机,看它掠过刚插完秧的水田,消失在漫天霞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