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明月悠然行于云间,洒下清冷光辉。
楚君祁身着一袭玄墨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他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苏眠轻放在软榻之上,随后轻轻拉过锦被,细致地替她掖好被角,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苏眠睡得极为安然,瓷白的小脸仿若被春日的暖光轻柔晕染,泛着一抹娇俏的桃粉,恰似枝头初绽、娇艳欲滴的桃花,楚楚动人。眼尾处微微挂着些许水汽,亮晶晶的,犹如一只受伤后惹人疼惜的小猫儿。
初见苏眠时,她不过才十岁,那时萧皇后逝去,她也是这般,跟在他身后。
彼时年少轻狂,不懂喜欢为何物,满脑子都是宫里的尔虞我诈,为了活下去,只知道一味将她推开,用冷漠铸就保护自已的铠甲。
苏眠也不恼他的冷淡,只要他稍微缓和态度,她就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同他分享自认为有趣的事。
她会掏来最好看的鸟蛋送给他,宫里多了几只小猫,搬来了几窝蚂蚁……她如数家珍。
那时的她,眼眸仿若藏纳了熠熠星辰与浩瀚沧海,澄澈透亮。
如今,看着苏眠愈发麻木,沉沦在无尽的黑暗,心底只觉好似缺了什么东西。
钝痛,焦灼。
楚君祁的眸光渐次暗沉,仿若幽深得不见底的深潭。
他伸出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拭去她唇边残留的糕点碎末,动作轻柔地不似寻常。
他俯身吻上少女的唇瓣,声音暗哑,“眠儿乖,等孤回来,孤很快。”
言罢,他直起身形,刹那间,眼神又恢复了往昔的冷峻冰寒。
他款步迈出屏风,视线冷厉地落于门口半跪在地的清风身上,口吻不容置疑:“守好她,切勿让她靠近金陵殿。”
“遵命。”清风垂首应道。
*
晨曦的微光缓缓透入,穿过窗牗,轻柔地洒落在少女的面庞上,苏眠那原本紧闭的灰白眼眸,微微颤动,继而缓缓张开。
清风身姿挺拔,一袭劲装,手执着佩剑,静静地倚靠在门边。
此刻,他敏锐地捕捉到床榻上传来的细微动静,当下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流星般走上前,单膝跪地,恭敬道,“瑶妃娘娘,属下受令护娘娘周全,惊扰娘娘,还望见谅!”
苏眠只是静静地坐在榻上,没有丝毫回应,仿若还未从混沌中回过神来。
清风见状,这才回过神,赶忙从怀中掏出腰牌,干脆利落地塞到苏眠手里。
苏眠像是被这一举动拉回了些许神志,缓缓坐起身,纤细的手指轻轻着腰牌上刻着的字样,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清风……”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迷茫,又似藏着些许复杂难辨的情绪,在这静谧的屋内幽幽飘散开来。
她话音刚落,门口突然闯入两道人影。
“殿下!”
“娘娘!”
小桃和红玉闻声赶来,一把推开清风,哭天抢地地抱着她痛哭,“呜呜,娘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日您走后,再也没回来。没有诏令,我们进不去重华殿,奴婢们等地花都快谢了!”
苏眠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她嘴唇微张,缓缓吐出两个字:“小桃?”
小桃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满脸的不可置信,颤抖着双手抚上苏眠的小脸,触及那熟悉的触感,眼泪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声音都打着颤,“您的眼睛……”
看见苏眠那双灰白的眼睛,红玉双目泛红,心如刀绞,猛地抽出长剑,“唰”地一声,那剑尖直抵清风咽喉,“滚!我家殿下用不着你保护!”
这帮贱人!把她家殿下害得这么惨,还来假惺惺装好人!
清风面不改色,冷静道,“瑶妃娘娘只是中毒而已,君上会带解药回来的,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红玉讥讽出声,眼底的怒火更甚,“呵,楚国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铁石心肠,若不是他,我家殿下怎么可能中毒!”
“说什么保护?呸!我看是监视还差不多!”
……
恰在两人僵持不下、剑拔弩张之时,苏眠仿若未闻周遭动静,已然伸出手,摸索着下了床榻,脚步略显迟缓却又坚定地朝着殿门的方向一步步挪去。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小桃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赶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苏眠,眼中满是担忧与疑惑。
苏眠微微仰起头,轻轻嗅着那从院落里幽幽飘来的白玉兰的芬芳,花香在空气中肆意弥漫,萦绕在鼻尖,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她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出去走走吧。”
她不想当个病猫,受制于人,楚君祁不在,正好可以做些别的事。
*
御花园中,彩蝶轻盈翩跹,似在花丛间翩翩起舞,各色花儿争奇斗艳,馥郁的花香弥漫在每一处角落。
苏眠身着一袭橘黄色的襦裙,静静地躺在摇椅之上,乌黑的青丝随意地散落开来,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和煦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温柔地洒落在她那瓷白的小脸上,泛出淡淡的光晕。
她眼睑半阖,似睡非睡,沐浴在这暖融融的阳光下,原本略显苍白的面容竟也添了几分生气与灵动。
一旁的小桃给她捏着肩膀,一边时不时给她嘴边递来樱桃,画面甚是惬意。
而在不远处,清风和红玉却正打得不可开交,兵刃相接之处火星四溅,那铿锵有力的撞击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清风眉头紧蹙,一脸不耐烦地看向红玉,手上动作不停,抬手挥起剑鞘,利落地挡开红玉的攻势,嘴里还不忘嘲讽道:“哼,就算再来几个回合,你也未必打得过我。”
红玉眼底泛起星火,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欺人太甚!我家殿下难道任由你们摆布吗!”
“滚!你和你家君上一样可恶!今天你休想靠近我家殿下!”她边喊边挥舞着手中长剑,攻势愈发凌厉,誓要将清风逼退。
清风眉头微皱,忍不住开口数落道:“你身为女子,放着好好的琴棋书画不去研习,偏要整日舞刀弄剑的,成何体统?”
“要你管!”
……
小桃看了看不远处打斗的两人,不由得叹息一声,“娘娘,幸亏您听不见,不然他们俩还指不定打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苏眠突然动了,她攥住小桃递过来的手,摊开她的手心,伸出手指在上面写道,[林钰。]
林钰,也就是被内务府送来的那个太监小寿子,她在椒房殿待久了,也方才知道他的真名。
自家娘娘好似关系同他挺好,小桃知道这一层关系,但也缄口不言。
小桃顿时一愣,赶忙左右瞧了瞧,确定周围没什么异样后,才压低声音回应,“娘娘,您是要找他吗?他前段时间不是被您遣去浣衣局了么?”
苏眠继续写,[带他回来。]
小桃见状,赶忙乖巧地点点头,连忙应和:“奴婢现在就去。”
*
没过多久,小桃离开之后,一直候在一旁服侍的小禄子,微微掀开懒散的眼皮,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熏炉前,抬手换起了熏炉里的香。
袅袅熏香缓缓升腾、缭绕开来,不一会儿,苏眠便觉得脑袋越发昏沉,好似有一团迷雾笼罩着。
恍惚间,她感觉手边触碰到了一块丝滑的布料,这质感,是太监公公的服制。
她费力地撑开眼眸,半睁半阖间,只觉眼前光影错叠,看不真切。可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冲动,她猛地伸手拽住来人,嘴里含含糊糊地喃喃道:“林钰,是你么?”
小禄子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眠,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目光轻飘飘地落向不远处正打得难解难分、难舍难分的清风和红玉二人,那眼底邪气肆意弥漫,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狠劲儿。
他拿起苏眠的手,手指比划道,[是。]
[跟我走。]
*
另一边,药庐。
那沉重无比的炉鼎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反复舔舐之下,颜色渐渐变得通红,仿若被镀上了一层炽热的霞光。历经了悠悠漫长时光的锻造锤炼,炉鼎终于发出一阵沉闷且带着几分厚重感的低响。
“成了!成了!”药老兴奋地叫嚷着,他双手紧紧捧着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脸上满是笑意,忍不住打趣道:“乖徒儿呀,你这炼药的本事可是一点儿都没退步,这速度和当年比起来,那是丝毫不差呐!”
说罢,药老晃晃悠悠地走到护栏旁,一屁股坐在上面,双颊早已被酒水染得红扑扑的,醉意醺醺。他朝楚君祁扬了扬手,嘴里嘟囔着:“嘿,小子,我可跟你说啊,你这隔三差五就往回跑,要不干脆就留下来别走了呗,多省心呐。”
楚君祁面容冷峻,丝毫不为所动,他强忍着炉内高温如利刃般的撕裂,将那颗药丸徒手取出来,装进白玉瓶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炼药也非我本愿。”楚君祁眉头微皱,语气清冷。
若不是为了苏眠,为了能尽快寻得救治她的法子,他根本不会一次次回到这里。
可是苏眠,却比他想象地更容易受伤。
他前脚刚踏出那弥漫着药香的药室,体内那股原本蛰伏着的暴动真气,就好似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猛然间在经脉之中肆意地肆虐开来。
楚君祁前行的步伐顿时猛地一滞,整个人仿若被定在了原地,额头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着,攥着那装有药丸的白玉药瓶的手,不自觉地越攥越紧。
琉璃在一旁瞧见这情形,脸色大变,赶忙疾步向前,伸手搀扶住楚君祁,眼中满是担忧:“少宗主,您旧伤尚未痊愈,如今强行催动真气炼药,无疑是雪上加霜,您这又是何苦啊?”
楚君祁听闻此言,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缓缓调整着呼吸,气息仍有些不稳,却还是轻声说道,“不赶快,孤只怕她等不到了。”
她?又是上次那个叫苏眠的女人么?
念及此处,琉璃眼眸深处悄然泛起一丝妒意,如幽影般一闪而过。
此时,一道黑影仿若暗夜惊雷,自不远处疾驰而来,转瞬间已跪于楚君祁身前。
“君上,皇宫传来急报,瑶妃娘娘失踪了。”
那黑影声音虽低,却似巨石投湖,在这寂静处惊起千层浪。
楚君祁双眸瞬间阴鸷如渊,寒芒乍现,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将其整个人提至半空,声音森寒如冰窖吹出的冷风。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