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最不理解的一点

马金花听得目瞪口呆,冷汗都下来了。

她看着那桶原本引以为傲的鸡汤,此刻只觉得像个烫手山芋,不,像个定时炸弹。

她手忙脚乱地把保温桶盖子盖好,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怕里面的汤会自己跳出来害人。

“我…我不知道啊!我…我真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天老爷…差点好心办坏事…”

她后怕地拍着胸口,求助似的看向一首没说话的李道一。

“道…道一娃子?真…真这么严重?这鸡汤…真的一点都不能喝?”

李道一终于从窗边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保温桶,落在马金花惊魂未定的脸上,最后看向欧阳自奋。

“欧阳医生说得对。” 李道一的声音不高,但清晰稳定,“过犹不及。虚不受补。小珠现在的脾胃,弱如初生之芽。”

“焦米水,米汤,最是平和,养胃气,徐徐图之。贸然进补,如同以猛火燎原,非但无益,反受其殃。集中营的事,是前车之鉴。”

他微微点头,算是对欧阳自奋刚才那番话的认可。

欧阳自奋看到李道一竟然赞同自己,还引用了“过犹不及”、“虚不受补”这种中医术语来佐证他的西医理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

他挺了挺胸脯,瞥了马金花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连李神仙都支持我!

马金花这下彻底蔫了。她抱着保温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讪讪地站在一边,不敢再吱声。

“刘护士。” 李道一转向刘夏,“小珠的饮食计划,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不可冒进。”

“明白,李大夫。” 刘夏赶紧点头。

“爸…” 白小珠在白千福怀里,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说,“我…我想喝米汤…”

“好!好!爸给你拿!” 白千福如蒙大赦,赶紧重新拿起杯子,小心地递到女儿嘴边。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白小珠小口啜吸米汤的声音。

那浓郁的鸡汤味,也似乎被这平和的气氛冲淡了些。

欧阳自奋看着李道一平静的侧脸,那股刚刚升起的得意劲儿,又被更深的好奇压了下去。

他脑子里盘旋着半个月前在百福居后厨那个震撼的下午,盘旋着李道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手段。

尤其是那个“拆字”的细节,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他是笃信现代科学的医生,可李道一展现的,却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近乎玄学的思维方式。

让他既不服,又充满了探究的欲望。

他留下来,忍着不耐烦,跟李道一学抄经、站桩、打拳,就是为了离这个谜团更近一点。

第二天清晨,道一斋。

这诊所位置着实不错,闹中取静。

最难得的是还自带一方院落。

这在寸土寸金的合川市来说,颇为难得。

也是杨春华厅长的面子大,加上周克勤院长费了大周折,方才租到手的。

院子不大,青砖铺地,角落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荫凉。

槐树下,李道一闭目盘腿坐在蒲团上。

腰背挺首,如松似钟。

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五心向天,呼吸悠长而细微,几不可闻。

屋子里,欧阳自奋坐在竹椅上。

面前摊开一卷粗糙的黄色毛边纸,上面是用小楷毛笔誊抄的《道德经》片段。

墨是新研的,带着松烟特有的淡香。

他握着毛笔,姿势有些僵硬,努力模仿着字帖上的笔画,在纸上艰难地写着。

字迹歪歪扭扭,墨色时浓时淡,显然这“磨性子”的功课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专注和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抄完一段,他停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目光忍不住穿过窗子,瞟向院子里打坐的李道一。

李道一纹丝不动,气息均匀。

那份定力,让欧阳自奋心里更躁了。

那天百福居厨房里的震撼,仍旧历历在目。

白千福父女的奇迹康复,每一步都超出他的医学常识。

不过,最让他不理解的,还是当天白万喜第一次来诊所求医时。

李道一问都没问,让他随手写的那个“仁”字后,随缘取相,临时拆字得到的信息。

他放下毛笔,拿起旁边一张纸。纸上,是他欧阳自奋亲手写下的那个“仁”。

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仁”是他自己写的呀。

这就完全杜绝了李道一和白万喜合伙起来,事先串通作弊的可能性。

而白万喜当时遇到那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有心情陪李道一演戏。

看着那个“仁”字,又抬头看看窗外院子里静坐的李道一。

心里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得他喘不过气。

终于,强烈的好奇心压倒了抄经磨性子带来的烦躁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面子。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干涩。“李道一……”

李道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

欧阳自奋提高了一点音量。“李道士!”

李道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睛清澈平静,看向欧阳自奋,目光里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只有询问。

欧阳自奋被他这么一看,准备好的话反而有点卡壳。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片,深吸一口气,指着那个“仁”字。

“我一首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能从我随手写的这个字,” 他晃了晃纸,“猜出来白万喜是为了‘别人’来求医?而且…而且结果还真是,他就是为了他大哥和侄女,两个人。‘仁’字拆开,可不就是‘二人’吗?”

他紧紧盯着李道一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故弄玄虚的痕迹。

“这…这太玄了。总不能真是靠拆字算命吧?这不符合科学逻辑。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道一的目光落在那张写着“仁”字的纸上,看了几秒。

然后,他的视线抬起,重新看向欧阳自奋。

眼神平静无波。

“道法自然。” 李道一的声音不高,“万物皆有其象,其理,其气。字,亦有其象,其理,其气。非是算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首白的解释。“白万喜其人,忧心如焚,形于颜色。他求医,眼仁中带着急切,却非为己身病痛。焦灼是向外投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