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挣扎的白千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锅底,帮他把铁锅稳稳地放在了灶眼上。

是李道一。

白千福没有回头。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眼前。

他松开了扶着灶台的手,那只攥着米粒的手,颤抖着,悬在了冰冷的铁锅上方。

“火。”

李道一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对旁边一个看傻了的帮厨说的。

帮厨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打开灶台。

啪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舔舐着锅底。

接着火焰呼呼作响。

锅是冷的。

白千福的手悬在上面,抖得越来越厉害。

米粒在他紧握的拳头缝隙里,似乎也在微微颤动。

他脸上全是汗,眼神死死盯着冰冷的锅底。

“放米。”李道一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白千福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破风箱被撕裂。

他攥紧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张开。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刺得生疼,他也顾不上去擦。

玉白色的米粒,如同断线的珠子,从他僵硬、颤抖的手指间,簌簌地落下。

米粒砸在冰冷的铁锅底部,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

有的弹跳起来,又落回去。

一小捧米,散乱地铺在锅底,像一片小小的、苍白的雪。

火苗在锅底无声地燃烧着,舔舐着冰冷的铁。

锅,需要时间才能热起来。

白千福佝偻着背,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冰冷的灶台上。

他死死盯着锅底那些米粒,眼神里的疯狂和专注几乎要化为实质。

汗水沿着他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不断往下淌,在下巴汇成浑浊的水滴,吧嗒吧嗒,滴落在灶台光洁的不锈钢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只刚才放米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五指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另一只手则死死抠着灶台边缘。

时间一点点流逝。锅底开始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一丝难以察觉的热气,从米粒的缝隙里袅袅升起。

白千福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那只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极慢地抬了起来。

他试着去够挂在灶台边的那把长柄木铲。

但他的手指抖得太厉害了。指尖几次擦过光滑的木柄,却怎么也抓握不住。

木铲被他碰得轻轻摇晃。

旁边的刘夏看得心都揪紧了,下意识就想伸手帮忙。

“别动。”李道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刘夏的手僵在半空。

白千福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几下,终于,在一次用尽全力的尝试后,指尖勉强勾住了木铲的柄端。

他猛地往回一收手臂。

木铲被他拽了下来,哐当一声掉在灶台上,又差点滑落下去。

他手忙脚乱地用身体抵住灶台,才没让铲子落地。

仅仅是握住铲子,就耗尽了他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

他大口喘着气,汗水流得更急了,后背的衣衫己经完全湿透,紧紧贴在嶙峋的脊骨上。

锅里的滋滋声变得明显了一些。几粒靠近锅中心位置的米,颜色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玉白,边缘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暖黄。

白千福看到了。

他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他抬起手臂,试图挥动那把对他来说重若千钧的木铲,去翻动锅里的米粒。

手臂终于抬起来了。

木铲的顶端在空中划着毫无规律的曲线,离锅里的米还有好几寸的距离,怎么也落不下去。每一次试图靠近,都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偏移。

白千福急得眼睛都红了,汗水糊满了整张脸。

他拼命想控制住那只该死的手,可手就是完全不听使唤,疯狂地抖动着。

锅底的滋滋声更响了。

有几粒米边缘的暖黄色,似乎深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了白千福那只握着木铲、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背上。

那手干燥,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是李道一。

他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托住了白千福的手腕和前臂,像一个精准的支架,瞬间止住了那毁灭性的颤抖。

白千福浑身一震,惊愕地微微侧头,汗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李道一平静无波的侧脸。

李道一托着他的手臂,引着那只握着木铲的手,稳稳地、平平地,伸向了铁锅的中心。

木铲的顶端,轻轻地、准确地,插入了那堆微微发烫的米粒下方。

李道一的手带着他的手,手腕一抖,一翻。

哗啦——

米粒被铲起,带着细微的摩擦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翻转过来,重新落回锅底。

原本贴着锅底、微微泛黄的一面朝上了,露出底下还是玉白色的另一面。

带着谷物原始芬芳的焦香气味,随着米粒的翻动,慢慢冒了出来。

这香气很淡,很弱,混杂在厨房固有的油烟和食材气味里,几乎难以分辨。

但白千福的鼻子,却像濒死的野兽嗅到了生机,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锅里那些翻动过的米粒。

那几粒被翻上来的焦米,在他眼中,和珍珠一样宝贵。

他眼中现出了执拗的渴望。

谁都明白他在渴望什么。

他渴望治好马上要活活饿死的女儿白小珠。

李道一的手,不知何时己经松开了。

白千福那只被短暂“固定”过的手臂,虽然依旧在颤抖,但幅度明显小了很多。

他不再试图用蛮力,而是学着刚才的感觉,咬着牙,用尽全身的意志去控制那条手臂,控制那只手。

他颤抖着,再次将木铲伸向米粒,模仿着那个翻动的动作。

这一次,木铲虽然依旧不稳,却成功地再次插入了米粒下方。他手腕用力,艰难地一翻!

哗啦。

又一部分米粒被翻了过来。

更多的焦黄边缘暴露在空气和热量中。

那股淡淡的、温暖的谷物焦香,瞬间变得清晰可辨。

它顽强地穿透了厨房里各种复杂的味道,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白万喜使劲吸了吸鼻子,胖脸上露出一丝惊疑。

欧阳自奋抱着米袋,眉头紧锁,试图分析这香味的成分。

周克勤院长,还有刘夏那些护士们则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而白千福,在闻到这股香气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

佝偻的脊背,似乎轻微地挺首了一丝丝。

他握着木铲的手,虽然还在抖,动作却一次比一次更坚定,更接近刚才李道一帮他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