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自奋更是像见了鬼。
他看看纸上自己亲手写下的、墨迹淋漓的“仁”字，又看看目瞪口呆、表情绝非作伪的白万喜，最后死死盯住李道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心脏狂跳！
还真是。
白万喜真的是为旁人来求李道一的！
而且真的涉及两个人。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仁”字，是他欧阳自奋自己临时起意，亲手写下的！就在几秒钟之前！李道一和白万喜，事先绝无可能串通！
难道……难道这世上真有这种……看一眼随手写的字，就能窥破他人所求、道破天机的本事？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欧阳自奋能理解的范畴。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白老板，不慌，站起来，慢慢说。”李道一搀扶起跪在面前的白万喜。
李道一双手稳稳托住白万喜下沉的胳膊肘，没让他膝盖真碰到地面。那力道不大，却像两把铁钳，透着不容置疑的平稳。
“白老板，有话好说。跪，解决不了问题。”李道一的声音不高，像块沉入水底的石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定力。
白万喜被他架着，那股子冲动的悲怆劲儿泄了大半，顺势被搀了起来。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深色夹克袖口湿了一片，留下难看的痕迹。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条离水的鱼。
欧阳自奋总算从“拆字惊魂”的震撼里找回点魂儿，赶紧搬过旁边诊室里唯一一张给病人坐的硬木椅子，推到白万喜屁股后面。
“坐，白老板，坐下说。天塌不下来！”欧阳自奋嘴上说着宽心话，声音却有点发飘，眼神还忍不住瞟向桌上那个墨迹淋漓的“仁”字，又看看李道一，满脑子都是“卧槽这怎么可能”。
白万喜瘫坐在硬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一耸一耸，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诊室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汽车鸣笛。
过了好一会儿，白万喜才抬起头。那张圆脸上泪痕纵横，眼睛红肿，但总算找回一丝清明。他看着李道一，眼神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希冀。
“李道长…欧阳医生…”白万喜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我…我真是没路走了…我大哥…还有我那小侄女…他们…他们快被老天爷收走了啊！”
李道一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示意他继续。
欧阳自奋拖过一张方凳，也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职业本能让他进入了听诊状态。
白万喜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胸口的闷痛都压下去，开始讲述。
“我大哥，白千福，在江南市做点房地产生意。”他提到大哥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敬畏，“摊子铺得大，在江南地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他命不好…不，是命太硬，克子嗣。早年走了两房太太，就留下一个独苗苗，闺女，叫白小珠。”
“小珠这孩子，今年刚满十六。模样…模样随她妈，原本是顶好的，可就是…就是管不住嘴。”白万喜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痛惜和无奈的表情，“从小就能吃，特别能吃。家里条件好，什么山珍海味、零嘴甜点，敞开了供应。结果…结果十六岁的姑娘家，体重飙到了两百多斤。学校里那些不懂事的混小子，背地里都叫她‘白小猪’，不是珍珠的珠，是……是肥猪的猪！”
欧阳自奋听到这里，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肥胖，尤其是青少年重度肥胖，本身就是一大堆代谢疾病的温床。
看白万喜发愁成这样，看来这个白小珠的肥胖症不轻啊，怕不是严重威胁到健康了。
然而，白万喜接下来说的话，完全出乎欧阳自奋的预料！
“孩子大了，知道爱美了，也受不了别人笑话。”白万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叹息，“去年开始，不知听了谁的蛊惑，还是自己下了狠心，突然就开始疯狂节食减肥。不吃主食，不吃肉，只啃点菜叶子，喝清水。家里人劝啊，哄啊，骂啊，都没用。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谁送饭进去，她都能给扔出来。那段时间，家里鸡飞狗跳。”
“开始几个月，效果是真好。眼看着那身肥肉唰唰往下掉，人瘦了一圈又一圈。家里人都松了口气，觉得孩子懂事了。可谁也没想到…”白万喜的声音哽住了，眼圈又红了，“…这是掉进了更深的火坑啊！”
他用力抹了把脸。
“瘦是瘦了，可人也没了精气神。整天蔫蔫的，脾气变得特别怪，暴躁，动不动就哭。后来，干脆连水都不怎么喝了，看见食物就像看见毒药，闻着味儿就恶心，反胃，干呕。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颧骨高得吓人，走路都打飘！体重从两百多斤，一路掉…掉到后来连八十斤都不到！一阵风就能吹倒！”
“神经性厌食症！”欧阳自奋脱口而出，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作为消化内科的精英，他太清楚这种病的凶险了。“白老板，你侄女这情况，典型的重度神经性厌食症！”
他转向李道一，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带着专业性的凝重：“李道长，这病非常麻烦。它本质上是一种精神心理疾病，患者对体重和体型有极度扭曲的认知，对进食有强烈的恐惧和抵触。发展到后期，会引发全身性的器质性病变！电解质紊乱、严重营养不良导致器官衰竭、心率失常、骨质疏松，甚至…脑萎缩！”
欧阳自奋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事情的严重性：“这绝不是简单的‘不想吃饭’。这是要命的！国内外多少名人栽在这病上？”
“国外那个唱《昨日重现》的卡伦·卡朋特，才三十出头，就因为这个走了！”
“还有哈利波特里，那个演赫敏小时候的演员，她的一个朋友，也饱受折磨…这种病，死亡率在精神类疾病里都是排前几的！光靠‘劝’、靠‘补’，没用！根子在那颗抗拒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