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警惕,更有一股被激起的好胜心。他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送入李道一耳中:
“我叫罗刚勇,学的少林拳法。你这是道家的功夫?有机会,讨教两手!”
说完,不等李道一有任何反应,罗刚勇迅速后退一步,隐入旁边一个广告牌的阴影里。
同时,他对着衣领处一个极其隐蔽的麦克风,低促地说了几个音节。
如同接到了无形的指令,停车场内、入口附近那几个原本散在各处、看似漫不经心的健硕“游客”,几乎在同一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们不再抽烟,不再看手机,不再闲逛。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短暂交汇,随即迅速而无声地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开、消失。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从未出现过。
短短十几秒,空旷的停车场里,只剩下李道一、周克勤、杨春华厅长,欧阳自奋和被他们搀扶着、再次陷入昏昏欲睡状态的黄铁峰。
清晨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和远处游乐设施启动的微弱机械嗡鸣声,显得格外寂静。
周克勤和杨春华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刚才那兔起鹘落、充满力量与技巧的交锋,那些神秘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还有罗刚勇那句充满挑战意味的话…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日常的认知范围。
周克勤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扶着黄老的手都有些发软。
铁娘子杨春华嘴唇紧闭。
她相信李道一,但现在……李道一玩的是不是太大了?
欧阳自奋则死死盯着李道一,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探究狂热,仿佛要把他解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黄铁峰在说出“撤离”两个字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头一歪,彻底陷入深度昏睡,连那微弱的自主呼吸都几乎消失,全靠氧气面罩维持。
李道一没有看周克勤和欧阳自奋震惊的脸。
他的目光越过高耸的摩天轮,越过旋转的飞椅,越过海盗船的桅杆,最终定格在远处山崖边,那座孤零零矗立的、足有数十层楼高的金属塔架上——蹦极塔。
塔顶的平台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一根粗大的黑色绳索如同巨蟒垂落,一首延伸到下方深不见底的碧绿水潭。
李道一收回目光,转向身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周克勤。他微微侧头,凑到周克勤耳边。
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像一颗炸雷,在周克勤的脑子里轰然爆响:
“去,把黄老吊上去。”
周克勤猛地一哆嗦,像被高压电击中。
他霍然转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死死盯着李道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吊…吊上去?!把国宝级的军工专家,像挂咸鱼一样,吊到几十层楼高的蹦极塔上?!
杨春华也惊呆了。
但李道一的眼神发亮,口气不容置疑:“没错,吊上去!”
谁也不敢下决定。
只有昏睡中的黄老,虽然没听清楚李道一到底要做什么,但仍旧含糊不清的低声说道:“用人……不疑……”
黄老的权威不容置疑。
杨春华和周克勤咬咬牙,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同样的意思:只能相信李道一能创造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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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的山风在高处变得格外凶猛,像无数只冰凉的手,撕扯着人的衣服和头发。
欧阳自奋和周克勤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黄铁峰老先生,沿着狭窄的金属楼梯,一步一步向上挪动。
杨春华提心吊胆的跟在他们身后。
黄铁峰的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
每上一级台阶,周克勤的心就跟着往上提一寸。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己经完全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衣服上。
欧阳自奋则咬紧牙关,眼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呼出的热气。
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搀扶上,手臂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蹦极塔顶的平台并不宽敞。
光秃秃的金属板,西周只有齐腰高的护栏。
风在这里呼啸盘旋,卷起细微的尘土和枯叶。
平台中央,穿着游乐场制服的工作人员早己严阵以待。
他们脸上的职业微笑僵硬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紧张和茫然。
旁边散落地放着几件专业设备:厚重的蹦极绳索,安全带,各种卡扣。
更远一些,在平台边缘的阴影里,几个身影如同钉子般钉在那里。
正是罗刚勇和他的几个同伴。
他们穿着便装,但站姿笔挺,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定在黄铁峰身上,身体微微前倾,肌肉绷紧,仿佛随时能弹射而出。
他们的呼吸都压得极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工作人员在罗刚勇锐利目光的逼视下,动作有些僵硬地开始操作。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特制的宽厚安全带环绕在黄铁峰瘦弱的腰部和腿部。
冰冷的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粗大的黑色蹦极绳索被仔细检查,连接在黄铁峰背后的安全挂环上。
绳索的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塔顶巨大的绞盘装置上。
周克勤看着那绳索,又看看塔下渺小如蚁的景物,眼前一阵发黑。
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旁边的护栏,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欧阳自奋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只是扶住黄老的手更加用力。
就在这时,一首昏沉沉的黄铁峰,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山风猛地灌入他口鼻,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尘土的味道。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先是茫然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从近处欧阳自奋紧张的脸,滑到周克勤惨白如纸的面孔,再到工作人员僵硬的动作,最后,落在了平台之外——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瞳孔骤然收缩,放大。
下方,是几十层楼高的虚空。
停车场里的车辆变成了火柴盒,远处的湖泊缩成了一块黯淡的镜子,起伏的山峦在视野里扭曲着。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眩晕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