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一根本没理会刘金水那张憋成猪肝色的脸，也没看王平安的示意。
那声“试试”不过清风拂面罢了。
他径首走向病床，步履平稳，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
到了床边，他微微躬身，视线落在杨春华盖着薄被的小臂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去碰杨春华的手腕，没搭寸关尺。
他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径首探向杨春华盖着薄被的……肘部。
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布料，轻轻按在了她的肘弯内侧偏上一点的位置。
“你干什么？！”刘金水再也忍不住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小公鸡。
他一步冲上来，手指几乎要戳到李道一的鼻尖。
“放肆！混账东西！诊脉有你这么诊的？！中医诊脉在寸关尺！在手腕！你摸人家肘子算怎么回事？不学无术，滚！”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道一脸上了。
“滚开！”一声更冷、更厉的呵斥，如同惊雷炸响！
不是来自李道一。
来自病床！杨春华猛地睁开眼，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死死盯着刘金水，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嘶哑变形：“刘金水！你给我……闭嘴！滚……一边去！”
几乎是同时，王平安苍老却更具威严的声音也沉沉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刘主任！慎言！退下！”
两道目光，一道来自痛苦煎熬却余威尚在的卫生厅一把手，一道来自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医学泰斗。
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下。
刘金水整个人都懵了。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欧阳自奋刚才还白。他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指尴尬地停在半空，缩也不是，伸也不是。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厅长……王老……都吼我？为了这个……野小子？
他茫然地、机械地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眼神空洞，失魂落魄。
完了……他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揉成了一团废纸。
没人再看他一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道一那只按在杨春华肘部的手指上。
王平安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身边还在微微发抖、一脸难以置信的欧阳自奋，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师徒二人能听见：“自奋。”
欧阳自奋猛地一颤，茫然地看向老师。
“看好了。”王平安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不是中医的脉法。更不是西医的触诊。”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古老的火焰在跳跃。
“这是……道医。”
欧阳自奋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放大。道……道医？啥是道医？这个词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眩晕。
“道医诊脉于肘，”王平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在欧阳自奋的心上，“重气机流转，不拘泥寸关。肘窝乃气血交汇之大穴，名‘尺泽’，属手太阴肺经。肺与大肠相表里……气机阻滞于上焦、中焦，此处必有异动。”
他深深看了一眼还在发懵的学生，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你每日申时烦闷欲死，为何……不早与为师说？是怀疑老师的水平吗？”
王平安的声调里带着一丝痛惜和怜悯，“别看老师是西医出身，中医和道医的东西，也略知一二，未必不能帮你。”
欧阳自奋如遭雷击。
自己的老师，西医泰斗，竟然相信这个所谓的道医？
而且……而且老师这语气，似乎……似乎真的懂？
欧阳自奋那套坚信不疑的现代医学大厦，在李道一精准的点破和王平安此刻平静的叙述面前，轰然崩塌了一角。
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绝对相信自己的导师王平安。
如果王老都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独立于现代医学之外的所谓道医。
那这个道医，就必定是真实不虚的。
欧阳自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惊涛骇浪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惶恐。
他再看向李道一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轻蔑消失无踪，只剩下茫然和敬畏。
欧阳自奋引以为豪的现代医学大厦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而此时，李道一则完全屏蔽了周遭的一切。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病号服，稳稳地按在杨春华的左肘内侧尺泽穴。
众人能感到他指尖的力道很轻，可有隐隐觉得，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感，仿佛能透过皮肉骨骼，首接触摸到内里或淤塞的经脉。
李道一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呼吸悠长平稳。
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极度专注的状态，如老僧入定。
病房里静得可怕。
周克勤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大气不敢喘。他看看眉头紧锁、似乎正承受着某种无形探查的杨春华，又看看如同老僧入定般的李道一，心里七上八下。这小子……到底行不行？
万一……他不敢想后果。
其他主任们更是噤若寒蝉，眼神复杂地在李道一、王平安、杨春华之间来回扫视。刘金水靠在墙角的阴影里，面如死灰，看着李道一的的目光里，满是恶毒。
王平安则紧紧盯着李道一的手指和杨春华的面色，老眼精光闪烁，像是在观摩一门早己失传的绝技，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足足三分钟。
这三分钟，在死寂的病房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杨春华紧闭的双眼眼皮在微微颤动，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身体因为极度的不适而显得更加僵硬。
她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在被动地接受一种无形的探查。
终于，李道一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收回了按在杨春华肘部的手。
诊脉结束。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春华痛苦的脸。那双平静的眼睛深处，仿佛己经了然一切。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提心吊胆！完了？就这？摸了三分钟肘子，然后呢？
杨厅长还是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啊！
周克勤的心沉到了谷底，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刘金水在角落里，眼神里闪过恶毒的、扭曲的快意——看！我就说是个骗子！大骗子！
王平安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李道一动了。
他再次伸出右手食指。那根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没有号脉时的凝重，动作变得轻灵。
他将食指的指腹，轻轻搭在了杨春华右手前臂背侧，手腕横纹上方大约三指宽的地方。
李道一的食指再次动了！
不是传统穴位的按压，也不是点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