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居易

江州月冷琵琶弦

暮春的长安,柳絮如霜。二十三岁的白居易站在慈恩寺大雁塔下,望着新科进士名录上自己的名字,指尖轻轻着碑上镌刻的文字。春风拂过他青衫的下摆,远处传来的驼铃声里,他仿佛又听见湘灵临别时的呜咽。

“乐天,该去曲江宴了。”元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同样新晋的进士,正摇着折扇向他走来。两人在长安街头相识不过数月,却因诗风相近结为至交。

曲江池畔,进士们围坐水边,流觞曲水间,白居易举起青瓷盏:“今日之宴,当以诗助兴。”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却飘回符离老家。那里的杏花应该开败了吧?湘灵在做什么?是否还会在黄昏时分,抱着琵琶唱他写的曲子?

“乐天又出神了。”元稹轻碰他的手肘,“可是思念家中的姑娘?”

白居易慌忙掩饰:“微之莫要打趣,不过是想起母亲的叮嘱。”他低头饮尽盏中酒,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咙。母亲绝不会允许他娶湘灵的,那个贫苦的邻家女孩,纵然有倾世容颜与天籁之音,在母亲眼中也不过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庶民女子。

夜幕降临,长安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白居易和元稹漫步在朱雀大街,忽闻一阵悲怆的琵琶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街角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拨动琴弦,苍凉的曲调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这曲子...”白居易皱眉,“竟与湘灵所奏的《霓裳》有几分相似。”

元稹见他神色黯然,连忙转移话题:“听说明日,杨虞卿大人要宴请新科进士,你可准备好诗作?”

“自然。”白居易收回目光,“我写了首《观刈麦》,想呈给杨大人。”他想起前日在乡间所见,烈日下农民挥汗如雨收割麦子的场景,心中一阵酸楚,“如今朝廷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我等既入仕途,当为苍生立命。”

三日后,杨府中。白居易将诗稿恭敬呈上,杨虞卿读罢,抚掌赞叹:“好诗!好诗!乐天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真是道尽百姓艰辛。”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白居易,“当今圣上求贤若渴,以你的才华,必能在朝堂大有作为。”

白居易受宠若惊,正要谢恩,忽有仆人匆匆来报:“老爷,宫中传旨,宣新科进士即刻入宫面圣。”

大明宫含元殿内,唐宪宗端坐龙椅,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朕听闻诸位才华出众,今日便以‘勤政爱民’为题,各作一诗。”

白居易心潮澎湃,这正是实现他“兼济天下”抱负的机会。他略一思索,提笔疾书:“帝心忧稼穑,诏下问苍生。”诗句行云流水,将治国安邦的理想与对百姓的关怀融入其中。

唐宪宗读罢,龙颜大悦:“白居易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朕命你为秘书省校书郎,明日便入值。”

谢恩退出皇宫,白居易仰望天空,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心中满是憧憬。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半月后,一封家书如晴天霹雳般击碎了他的幻想。

信中,母亲言辞恳切却不容置疑:“湘灵己许配他人,望吾儿断了念想,安心仕途。”短短几行字,让白居易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住所,抓起案上的笔,在宣纸上狂草:“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泪水滴落在墨迹未干的纸上,晕开一片朦胧。

元稹闻讯赶来时,正见白居易对着铜镜,将湘灵送他的香囊系在腰间。“乐天,节哀。”元稹叹了口气,“这世间,又有多少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微之,你说,权力与爱情,究竟该如何抉择?”白居易声音沙哑,眼中满是痛苦。

元稹沉默良久,才道:“或许,我们可以在仕途上有所作为,让天下有情人不再受此等磨难。”

这番话如同一束光照进白居易混沌的脑海。他握紧拳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你说得对!我要为天下百姓发声,为世间真情正名!”

此后,白居易更加勤勉。他白天在秘书省校书,夜晚则深入长安的大街小巷,倾听百姓的心声。他的诗歌愈发犀利,首指社会弊病。《卖炭翁》问世后,街头巷尾都在传颂“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却也让朝中权贵对他恨之入骨。

元和十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白居易挺身而出,上书请求彻查凶手。“此乃国之大事,若不严惩凶手,何以服天下?”他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却不知此举己将他推向深渊。

次日,一纸贬谪令下达。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罪名是“越职言事”。离开长安那日,天公亦作美,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元稹冒雨前来送行,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乐天,此去江州,路途遥远,多加珍重。”元稹将一包银子塞进白居易手中,“这是我微薄心意,望你路上用度。”

白居易摇头拒绝:“微之,你我皆为官,俸禄有限,这钱我不能收。”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只是不知,这一去,何时才能再回长安?”

“总会有机会的。”元稹坚定地说,“你我约定,待他日重逢,再共饮长安酒,共赋新诗篇!”

就这样,白居易踏上了前往江州的漫漫长路。一路上,他目睹了更多百姓的苦难,心中的悲愤与无奈愈发浓烈。抵达江州那日,己是深秋。长江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寒风刺骨。

江州司马的官邸破旧不堪,白居易简单收拾后,便独自来到江边。暮色中,一艘画舫缓缓驶来,隐隐传来琵琶声。那熟悉的曲调,让他想起了湘灵,想起了长安的繁华,想起了自己的抱负。

他命仆人将画舫拦下,只见一位女子从舱中走出,虽己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妾身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女子轻启朱唇,讲述着自己的身世。白居易听着,心中感慨万千,这不正是无数底层女子命运的写照吗?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白居易取出笔墨,挥毫写下《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望着滔滔江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不知,这泪水是为琵琶女而流,为自己而流,还是为这世间所有的苦难而流。

在江州的日子里,白居易渐渐学会了与命运和解。他开始关注当地百姓的生活,带领民众开垦荒地,兴修水利。闲暇时,他便与友人游山玩水,赋诗作词。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湘灵的身影总会在他梦中浮现,那首未完成的情诗,也永远地停留在了记忆深处。

三年后,一纸调令将白居易召回长安。临行前,江州百姓自发前来送行,他们举着写有“白司马”的横幅,哭着喊着:“白大人,您别走!”看着这一幕,白居易热泪盈眶。他终于明白,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系百姓,就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重返长安,物是人非。曾经的好友有的高升,有的被贬,有的甚至己经离世。然而,白居易的初心未改。他继续用诗歌针砭时弊,为百姓发声。虽然在仕途上依旧坎坷,但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努力终会有回报。

岁月如梭,白居易渐渐老去。他辞去官职,在洛阳香山定居,与刘禹锡等友人结社赋诗,过着悠闲的生活。每当想起自己的一生,他无怨无悔。他用诗歌记录了一个时代,用行动诠释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信条。而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化作了他诗歌中最动人的篇章,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