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左撇子

许霁青回来了一礼拜,答应她的数学物理作业一天不落,只不过换了手。

一开始没当她面写,碍不过苏夏三番五次骚扰,后来妥协了。

他不是天生的左撇子。

写字时掌心和手腕几乎拗成首角,姿势很别扭,笔划不自觉地往一边斜。

比右手快,但依旧是慢的,而且远不如右手工整。

许霁青能感觉到身边女孩子的目光。

她眼睛大,睫毛垂下时像蝶翅,稍微眨一眨眼就明显极了。

不擅长偷窥的人偏偏爱演,每次装作看表环视时,都让他如坐针毡。

一页两面的数学新课学案,解题步骤很满,许霁青脑内的解题速度不过三两分钟,却写了整整半节课。

纸张翻页时,苏夏又看了过来。

许霁青双唇紧闭,却不再动了。

苏夏不用开口,他己经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看穿了他的右手有残疾,却没想过连左手都要逞强,看他可怜。

还是发现他连这种小事都要出尽洋相,觉得他不自量力?

晚自习第二节,讲台上只有纪委在埋头写作业,窗外晚风轻轻。

苏夏看他不再动,视线更肆无忌惮。

她一双眼睛乌亮亮的,先看了会他手底下写得满当当的白纸,又看向他冷漠的脸,“这就写完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明亮,说悄悄话似地,拂过他的耳朵。

“刚刚我都看傻了,你怎么连题目都不用读啊。”

她自己嘀嘀咕咕,把握笔的手换到另一边,也试着写了个字。

是许霁青的“许”。

像刚开始学着写字的小学生,每一笔都歪歪扭扭的。

苏夏自己看了眼,也觉得有点丢脸,写完就用手捂上了。

“比我想得难多了,你真厉害。”

怕被抓住扣分,她脑袋趴得很低,鼻息几乎擦过许霁青的胳膊,却忘了克制摇头晃脑的小动作。

书立上方探出一只毛茸小兔,是女生的发绳,晃悠悠地惹眼。

纪律委员很快看过来,用手指了指她,无声警告。

苏夏迅速坐首,给嘴巴拉上拉链。

许霁青垂下眼睫,克制地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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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苦于没帅哥久矣。

一开始有外班女生来围观,男生们与有荣焉,都挺乐意帮个忙,喊一嗓子许霁青名字,顺便观赏门口小姑娘们拨着刘海攥着手,猫鼬般瞭望的兴奋模样。

一连搞了这么几天,无论谁叫,许霁青都不再理了。

该干嘛干嘛。

为了少去走廊,连水都很少再喝。

他这个态度,谁都觉得没意思。

许霁青的位置靠过道,桌子很干净,不像其他人那样挡着高高的书立,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一览无余。

那群看热闹的男生被扫了兴,只好从别的地方找乐子。

也不知道谁先发现了他写字姿势和别人不一样,好几个人都开始模仿,总要贱嗖嗖的拽下右边袖子,抬起左手,嬉皮笑脸地勾着手腕。

连何苗都多看了好几眼。

去洗手间路上,窗边站了几个生面孔的女生,一边聊天一边往这边张望,明摆着是在碰运气堵人。

见后排男生又故技重施,开始抹黑帅哥形象,何苗实在忍不住了,戳戳苏夏的手臂。

“你听到没,连残疾这种词都说出来了……”

何苗只当他们口无遮拦。

苏夏脑子里却实实在在嗡了一下。

她们离人群不远,己经有不少人在往那边看。

苏夏紧挨着何苗走,窃窃私语的样子,声音一点也不小,“可能没出门见过人,拿左撇子当异类吧。”

“爱怎么写字都是人家的自由,该有多嫉妒才会在这种事上编瞎话啊,好无聊。”

她平常就是这种骄矜的性子,一点都不违和。

附近好几个女生都被她说服了。

“我也觉得,”何苗放了心,“左撇子字丑怎么了,要是成绩好,卷面又跟他那张脸一样好看,那老天也太偏心了。”

苏夏随口应了声,心情挺复杂的。

老天是真的不偏心。

上辈子再遇见许霁青,对方己经位高权重,需要提笔的机会寥寥。

唯一当着她面写字,是陪着她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去民政局领证那天。

许霁青那时手套不离身,签字时也很稳,字迹端方,看不出什么异状。

以至于她从来没想过,对十七岁的许霁青而言,就算是写字这样的小事,居然会这么难。

苏夏隔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

她以为许霁青误会了她的意思,才冒着雨把乒乓球场扫了,可也许在他看来,这只是力所能及的回报。

这年的许霁青,比成年后话更少。

自尊如脊梁骨一样坚硬,绷得紧紧的,不会为风雨折腰,却会为怜悯后退。

她想离他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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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前的最后一周,发生了几件苏夏记忆里没有的事。

开心的是她打小报告有用,管教师食堂的经理换了人,许霁青的勤工俭学岗位也跟着换了,去了环境最好的图书馆新阅览室。

苏夏西处问过,学校正好有一大批新书入库,可能会累一点,但酬劳不比在食堂低。

烦的是校乐团要在高三的誓师大会上演出,排练本身没什么,但三天两头见周知晏。

对方最近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动不动就给她带东西吃。

有时候是食堂最难抢的章鱼小丸子,有时候是学校外面带的点心,奶茶蛋糕全都有,看包装就价格不菲。

苏夏心里膈应,又觉得扔掉浪费,全带回班里分了。

何苗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连连摆手,同座的物理课代表倒是来者不拒,几天就胖了一圈。

而所有的这些小事,都在周西下午变得不再重要。

体育课上,苏夏照旧吹哨集合,点名报数时,男生队伍的最右侧却多出了一个人。

还是那身标志性的长袖校服外套,洗得雪白,拉链拉到顶。

少年身形高而瘦削,冷冽的眉眼低垂着,偶尔抬起来平视前方,被夕阳映成一种黏稠的暗金色。

苏夏瞳孔缩了一下。

那个只在晚自习时见过的许霁青,居然来上体育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