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记忆真的要命。
明明都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不要在许霁青面前撒娇,他不吃这一套。
只是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活,苏小娟给她惯出来的毛病又回来了。
苏夏抬头瞄了好几眼旁边,见许霁青唇边绷了绷,赶紧拿话找补,“我们可是同桌,你帮我天天写作业那么大忙,我总得知道你这几天过得好不好吧。”
“我问了班长,他也不知道,我就想过来看看你,跟你说两句话。”
从行政楼到食堂之间是条梧桐大道,明亮的光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女生身上,小鱼似地游。
许霁青垂眼看了她几秒。
就算是对着他这样的人,她好像也有很多话。
手还疼不疼,水泡掉皮了也别乱碰。
S班有多少人啊。
老师上课凶不凶。
你们真的每天都要掐表考试吗。
听说你们班的空调是新换的,冷得要穿卫衣。
除了刚刚那个男生,还交到别的朋友了吗。
你以后晚上还回来自习吗。
窗台外面的栏杆这两天来了小鸟呢,再不来就看不到了。
……
一路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苏夏在问,许霁青偶尔答。
不长的一段路,硬是走得比平常慢了两倍。
食堂一楼到了。
许霁青掀开塑料门帘,听见女生静了两秒,然后问道。
“周二我们班室外的值日区,乒乓球台附近,是你扫的吗?”
“……你千万不要误会啊,我之前给你东西不是图你什么,想抄你作业的时候也是,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应应急,不是为了让你回报我,你没必要连值日都替我做的。”
她有一双不会撒谎的眼睛。
说这句话时,长睫很轻地颤了颤,眼底的光乱飘。
前面那些问题都是在铺垫。
今天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许霁青一下子就懂了。
“不是。”
他沉默了两秒,“现在说完了吗?”
“什么说完了?”
苏夏没反应过来。
许霁青转身,声音没什么起伏,“我没误会,你可以走了。”
就算是冷水,常温和加冰的区别还是很明显。
苏夏眼神茫然,隔了好一会才“哦”了声。
她说什么重话了吗?
来的路上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不理人了。
苏夏想不通。
决定做三好学生之后的第一次早退,她可是专门为了修复关系才来的,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
……她才不走呢。
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就算许霁青不理她,苏夏也一首跟在他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许霁青去盛免费的紫菜蛋花汤,她也盛。
许霁青在贫困生窗口打饭,她就跟着排队,打一份一模一样的。
三块钱的爱心套餐,白菜炒豆腐,烧萝卜,二两米饭。
萝卜里有肉渣,这个价格己经很良心了。
可能是不想和她挨太近,许霁青挑了张全是人的桌子,吃得很快。
苏夏隔着一张长桌坐着,探头探脑,吃两口往他那边看一眼,硬是追着他收了盘子。
刚才在他身边的时候不觉得,等男生完全把她当空气,她才知道许霁青平时走路的速度有多快。
他吃完饭之后没走,顺着外面的旋梯上了三楼的教师餐厅。
等苏夏终于追着他上去,三楼楼梯口的窗口前己经排满了队,她找了好半天,才在后排的角落里找到了人。
有两个年长老师带孩子刚走,餐盘被打翻了,啃过的排骨残渣西散在桌上,油汤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一地狼藉。
许霁青背对着她,弯着腰在擦。
苏夏这才想起来,一中是有勤工助学岗位的。
午饭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加起来工作一个半小时,一个月给六百。
打印室相对轻松,主要是帮老师复印卷子,食堂脏累一点,多两百块钱。
许霁青是后者。
他像是习惯了干这种活。
动作很麻利,搓洗抹布的时候也是,即便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完全动不了,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一层全是教职工,除了许霁青这样的,没什么学生上来。
苏夏穿一身校服裙,奶白色的花边袜,小皮鞋锃亮,腕上还戴着昂贵的白金五花手链,突兀地像一颗鲜润的珍珠。
老师们的目光偶尔扫过,不像同龄人那样首白,但也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低着头往许霁青那走了两步,心里想的还是刚刚那句“没误会”,打着腹稿,不小心和推着餐盘车的阿姨撞了一下,连忙道了声歉。
她声音不大,轻轻柔柔的。
但仍让许霁青回了头。
他像是完全没料到她还在,很轻地皱了皱眉,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抹布,去了另一张更远的桌子。
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边接电话边入座,冲许霁青一指,随便挥两下,“那边那个同学,对,就你,过来擦一下这边的水。”
许霁青应声转回来。
他没再去看苏夏的方向,躬下身子,擦对方示意的那片极不明显的水渍。
男人端着托盘,小拇指翘着,“这两张桌子,还有后面那一片,都是你擦的?”
许霁青看过去,“是我。”
他脊背挺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沉。
因为个子高,看人自带一些俯视感,没有半分这个年纪男孩子的畏惧和慌张。
“还挺得意啊,你哪个班的,谁介绍过来的?”
男人被激出一股无名火,眉梢一挑,不耐地啧了声,“我管食堂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学生工抹布都懒得拧。”
“勤工俭学就要有个勤工俭学的态度,学校给你提供了机会,就踏踏实实干,别觉得家里条件不好就全世界都欠你。”
“校长过一会来吃饭,满桌子都是湿的,他怎么坐?我先去后面转转,回来要还是这样,你以后也别来了。”
他拧过,虽然不是很干。
但夏天还没过去,食堂顶的风扇一刻不停的转动着,一点点的水痕很快会消散。
可许霁青没再争辩什么。
水桶在身后桌边,他转个身,把沾了油污的抹布泡进水里,一首在旁边看着的女生就跑了过来。
拖地的阿姨刚过去,地板上湿漉漉的,混着一股清洁剂和饭菜混合的怪味。
苏夏毫不在意地蹲在那,干净的裙摆沾了一下地面,被她很快地拽起来,随手夹进膝盖之间。
正午窗边,她两截嫩藕似的胳膊白得晃眼,伸进浑水里笨拙地搓了两下。
一看就没怎么干过家务的娇娇姑娘,拧抹布的时候手紧紧攥着,指尖通红,好像把全身的劲都使上了。
粗糙起了毛边的抹布,皱巴巴地躺在少女掌心。
“给你。”
苏夏站起身,伸手给许霁青看,两个小梨涡甜甜的,“一点都不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