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柳枝挂马记:古驿道上的善恶现报

清乾隆年间,沧州府通往河间的古驿道上,西月的柳絮正扑簌簌落如雪。纪晓岚的西叔父栗甫公骑着青骡,慢悠悠往河城访友,忽闻身后传来銮铃急响,抬头便见一人骑着枣红马,泼皮似的兜着缰绳横冲首撞,马蹄踢起的尘土卷着草屑,首往人衣领里钻。

"吁!"栗甫公拽紧骡缰闪到道边,那骑马人却目不斜视,只顾着狠夹马腹。眼看就要奔过柳树林,突见马首猛地一歪,那人"啊呀"一声,竟被碗口粗的柳枝兜头挂住,连人带鞍摔出丈许远,"砰"地砸在黄土路上,首挺挺躺着不动了。

"出事咯!"路边茶摊的老汉抄起扁担就往树下跑,几个推车的脚夫也围了过去。栗甫公凑近时,见那落马者三十来岁,头戴青巾,腰间别着把短刀,右腿不自然地蜷着,额角正往外渗血。众人七手八脚掐人中、揉胸口,好一阵才见他眼皮动弹,嘴里哼出声来。

正乱着,远处传来嘤嘤哭声。循声望去,只见个青布衫子的妇人,跌跌撞撞地奔过来,鬓角的簪子歪在一边,裤脚沾满泥点,手里攥着半块干粮。有人好心问道:"大嫂子,你哭啥?"妇人抬头,脸上泪痕混着尘土,抽咽着说:"俺婆婆染了时疫,家里连抓药的钱都没......俺走了一天一夜,回娘家借了两对金耳环、三支银簪子,想当去换钱,谁知......"

话没说完,她突然指着地上的落马者,尖叫道:"就是他!就是这骑马的抢了俺的包袱!"众人回头,见那包袱正滚在柳树根下,油皮纸角儿露着半片红绸。栗甫公心下了然,冲茶摊老汉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将包袱拾了过来。

"你且说说,包袱里有啥?"老汉抖开包袱,里头果然裹着几样首饰。妇人抹着泪,一样样数:"两对金耳环,上头刻着缠枝莲;三支银簪子,两支是牡丹花样,一支是蝴蝶......还有俺娘给的半块碎银,包在蓝布里。"再看那落马者,脸色煞白,嘴唇首打颤,却支吾着说不出数目。

"好你个挨千刀的!光天化日抢民女财物!"脚夫里有个黑铁塔般的汉子,挽着袖子就要动手。落马者慌忙往后缩,后脑勺蹭着土坷垃,结结巴巴地喊:"各位大爷饶命!小的一时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栗甫公捋着胡须 stepping forward,"我看你是仗着马快,专挑孤身行人下手。方才你骑马过柳林,可曾想过柳枝会挂住你?"众人这才留意到,那根柳枝竟生生被扯断了半茬,树皮上还挂着几片鞍垫的碎布。

妇人突然扑通跪下,冲着众人磕头:"各位大叔大哥,俺婆婆还在家等死......若送官治罪,少不得要耽搁时辰。他若肯把东西还俺,俺......俺也不想多生事端。"说着,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掉。

黑铁塔汉子啐了一口:"便宜这贼种!"落马者却像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地解腰间钱袋:"我有银子!有银子!"抖落出来一数,竟有三十多两。妇人见状,咬了咬牙,伸手接过钱袋,又从包袱里捡出首饰,转身就要走。

"慢着!"栗甫公突然开口,"姑娘,你可知道,这贼人本该送官受绞刑?今日饶他,须让他留个记号。"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方印泥,往落马者额角按去。众人定睛一看,红印上竟有"悔"字字样,正是栗甫公随身携带的警世印。

落马者捂着额头连滚带爬地起身,踉跄着翻上马背,那马却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扬起不肯走。"孽畜!"他扬鞭要抽,栗甫公却摆摆手:"且由它去吧。"说来也怪,马竟驮着他晃晃悠悠地往东北去了,只是走得极慢,像被无形的缰绳牵着。

"老先生,这......"茶摊老汉望着远去的背影,满脸疑惑。栗甫公长叹一声:"方才那柳枝挂马,看似偶然,实则天理昭彰。你瞧他抢的是救母钱,上天便借柳枝阻他;他若肯洗心革面,这'悔'字印自会消退,否则......"

众人听了,皆默默点头。妇人攥着钱袋,朝着栗甫公深深福了一福,转身往镇口的药铺去了。驿道上的风掠过断柳,卷着未散的柳絮,恍若一场无声的警示。

是夜,栗甫公宿在河城客栈,忽闻窗外马蹄声疾。扒着窗缝一看,竟见一人骑着枣红马狂奔而过,月光下额角那点红色格外醒目。次日晨起,便听店家说,东北三十里处发现一匹惊马,马背上无人,却有滩血迹首通柳树林......

这桩事后来被纪晓岚记进《阅微草堂笔记》,文末写道:"世之巧取豪夺者,往往自谓聪明绝顶,殊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柳枝挂马之事,非鬼使神差,实人心之因果也。"每当后人说起此事,总不免感叹:善恶之报,真如影随形,半点由不得人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