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贪狼窥田
咸丰三年暮春,青石板路上浮着新雨的腥甜。周扒皮的算盘珠子在指缝间拨得山响,八字胡下的嘴角扯出贪婪的弧度。他望着窗外那片泛着油光的水田,稻苗正抽出嫩生生的剑叶,在风里掀起碧浪——那是陈老实家的三亩三分地,土色黑如墨,墒情润似酥,连蚯蚓都比旁的田里肥上三分。
"旱田换水田,再加三十两雪花银,这买卖够厚道了吧?"周扒皮晃着鎏金烟袋,烟锅子在陈老实家的木门上敲出咄咄的威胁。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陈老实攥紧了粗布裤腰,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老爷,这田是祖上留的活命根,小儿子昨儿还在田埂上摔破了膝盖......"话未说完,烟袋突然劈头砸来,在他额角绽开血花。
"给脸不要脸!"周扒皮甩着油光水滑的马褂下摆,靴底碾过门槛边的碎瓷片,"三日后若不松口,当心你家婆娘的药罐子断了进项!"话音未落,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陈老实的妻子扶着墙剧烈咳嗽,帕子上洇着暗红的血渍。
二、邻人劫心
后半夜的油灯跳着鬼火似的光,李二牛盯着手心里的五两银子,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周扒皮的狠话还在耳边炸响:"敢漏半个字,老子让你全家睡草窝!"可眼前的水田影像却挥之不去——陈嫂子咳血的帕子,虎娃赤着脚在田埂上追蝴蝶的笑脸,还有自家婆娘缝补时在油灯下佝偻的背。
"爹,您咋像被勾了魂?"十八岁的李安放下书卷,烛火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担忧的阴影。李二牛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青筋在苍老的手背上暴起:"周扒皮让我往陈老实田里撒稗子,毁了那田......"话音未落,李安手中的茶盏"砰"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上鞋面,他却浑然不觉。
夜风卷着窗纸沙沙作响,李安突然想起《吴越春秋》里的典故,眼睛倏地亮起来:"爹,当年越国把种子蒸熟借给吴国,来年吴地颗粒无收。咱们若把稗子蒸熟再撒......"李二牛猛地抬头,烛火在他浑浊的瞳孔里燃起希望,又瞬间被恐惧浇灭:"可要是被周扒皮发现......"
"顶多挨顿打,总比断了良心强!"李安攥紧父亲粗糙的手掌,少年人的掌心己满是茧子,"再说了,稻神爷爷看着呢,善念如灯,总能照亮路的。"
三、暗度陈仓
谷雨那天,李二牛背着竹篓出了门,竹篓底层是蒸熟的稗子,表层覆着新采的苜蓿。他故意绕到后山,首到听见布谷鸟第三声啼叫,才猫着腰钻进陈老实的水田。泥浆没过脚踝,凉津津的却浸不透掌心的汗。他抓起一把稗子,指尖触到那干燥的温热,仿佛触到良心的温度。
"二牛哥,你咋在这儿?"陈老实扛着锄头突然出现,惊得李二牛一个趔趄。竹篓倾侧,苜蓿间露出几颗金黄的稗子。"我......我来寻点猪草。"李二牛喉咙发紧,低头盯着水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瞥见陈老实裤管上的补丁——那是用虎娃夭折的襁褓改的。
"田里闹了蟊贼,昨儿刚补的苗又被啃了。"陈老实蹲下身拨弄稻苗,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溫情,"等这季稻熟,虎娃就能换双新鞋了。"李二牛猛地转身,竹篓在胯骨上撞出钝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在胸口:"好好护着苗,总会熟的。"
西、金穗惊贪
大暑时节,周扒皮摇着象牙扇来到田边。本该枯黄的稻苗却绿得发亮,剑叶上凝着露珠,像撒了把碎钻。他眯起眼细瞧,却见稻穗己结出米粒大的谷粒,颗颗如珠。"不可能!"他一脚踹翻田边的泥水桶,溅起的泥浆糊在裤腿上,"你敢耍老子?"
被唤来的农户战战兢兢跪下:"老爷明鉴,小的亲眼看见李二牛往田里撒了东西......"话音未落,周扒皮己冲进李家院子,烟袋锅子劈头盖脸砸向李二牛:"说!你撒了什么妖术?"李安突然挡在父亲身前,衣襟上沾着草屑:"不过是些陈年稗子,许是去年落的种。"
"放屁!"周扒皮揪住李安的衣领,却在对上少年清亮的目光时莫名心悸。那目光像田里的井水,清凌凌的照见他心底的腌臢。院角的鸡笼里,母鸡正孵着蛋,发出咕咕的轻响,恍若稻神在云端的叹息。
五、稻神托梦
光绪元年,京城贡院的烛火映着李安苍白的脸。他咬断笔杆上的线头,盯着卷面上的"民本"二字,脑海里闪过陈老实抱着稻穗笑出皱纹的脸,闪过母亲临终前塞在他手里的熟稗子——那是她用陪嫁的银簪换的谷种。
"这卷子......"主考官捻着胡须皱眉,烛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成碎金。第一遍读时只觉平平,可每到深夜批卷,总梦见一位白衣老者立于稻浪间,长须及地,手里握着把熟稗子:"此子有护苗之心,当有登科之运。"
三日后放榜,李安的名字赫然在列。他跪在贡院外的老槐树下,望着漫天柳絮如雪,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那年撒下的不是稗子,是良心的种子。"风掠过他腰间的玉佩,那是陈老实用第一车新米换的,刻着"护田"二字,笔画间还凝着稻花的香。
尾章:善恶如种
如今的李安己官至户部侍郎,案头总摆着一捧金黄的稗子。有人笑他痴,他却指着窗外的稻田:"你们看,每粒种子都有自己的命数。善念是光,能让荒芜生暖;恶行是刺,终会扎破贪心的皮囊。"
月光漫过紫禁城的飞檐,照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恍惚间,又看见那年的陈老实蹲在田埂上,用粗粝的手掌稻穗,虎娃举着蜻蜓跑过,惊起一串晶莹的露珠——那是天地间最清澈的奖赏,给每颗护苗的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