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帘子后的宰相肚:吕蒙正的朝堂雅量

一、寒蝉声里的新官

淳化二年的汴京,秋蝉还在梧桐树上扯着嗓子叫。吕蒙正穿着青衫襕袍,踩着御街的青砖往文德殿走。腰间的银鱼符随着步伐轻晃,这是他昨天刚拿到的——从进士到参知政事,他只用了十二年,快得让满朝文武都觉得眼皮子跳。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怕是要烧到咱们头上咯。"转角处,两个老臣压低了声音。吕蒙正装作没听见,伸手摸了摸袖中的笏板,上面还留着昨晚抄录的《贞观政要》墨迹。昨儿个夫人替他熨官服时还说:"这襕袍的青色,比你当县令时鲜亮多了。"他当时笑了笑:"颜色再亮,也得行得正才行。"

文德殿前的铜龟香炉飘着青烟,吕蒙正刚踏上台阶,忽听得左侧的布帘后传来一声嗤笑:"年纪轻轻就当参政,晓得啥叫朝堂规矩不?"话音未落,旁边的枢密使王显脸色一沉,手按剑柄就要往帘子那边闯。

二、帘子后的冷箭

"站住!"吕蒙正轻喝一声,伸手按住王显的胳膊。布帘无风自动,露出半张蓄着山羊胡的脸,是御史台的老臣张知白。王显怒喝:"张大人,方才那话是你说的?"张知白梗着脖子不说话,手里的象牙笏板敲得柱子"咚咚"响。

殿内的钟声响了,吕蒙正整整衣冠,对王显说:"该上朝了。"说着便抬脚往殿内走。王显急得首跺脚:"参政!这口气怎能咽下?待我去查查是谁在嚼舌根,定要他当廷谢罪!"

金銮殿上,太宗皇帝正与大臣们商议河患之事。吕蒙正捧着奏疏侃侃而谈,仿佛方才的风波从未发生。散朝后,王显追着他到了政事堂:"你倒是说句话啊!那老东西分明是在羞辱你!"

吕蒙正坐下来,慢悠悠地泡了杯茶:"你说,这茶要是泼了,还能捡起来吗?"王显一愣:"自然不能。"吕蒙正笑了:"既然捡不起来,何必浪费力气去追?再说了,知道那人是谁又如何?记住了反而堵心,不如忘了干净。"

三、笏板下的风波

三日后,御史台弹劾张知白滥用职权。吕蒙正看了眼弹劾状,里面写着张知白"在文德殿喧哗失礼",正是那天的事。他提起笔,在奏疏上批了"不予追究"西个字。旁边的书吏惊得瞪大了眼睛:"参政,这可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吕蒙正抬头看他,"是让满朝文武看我公报私仇的机会?"书吏脸一红,赶紧退下。窗外的石榴树结着果子,吕蒙正想起老家的院子,小时候他爹常说:"容得下别人的错,才撑得起自己的路。"

一个月后,黄河决堤的急报传到汴京。太宗皇帝急召众臣议事,殿内吵成一团。有人说要迁都洛阳,有人说该征发民夫,争得面红耳赤。吕蒙正忽然看见张知白站在角落里,欲言又止。他轻轻咳嗽一声:"张大人,你对河工颇有研究,不妨说说看法?"

张知白一愣,向前一步:"依卑职之见,可在滑州筑分流堤......"他说得满头是汗,吕蒙正则频频点头。散朝后,张知白追上吕蒙正,忽然跪下:"那日是卑职无礼,多谢参政大人不计前嫌。"

吕蒙正连忙扶起他:"你我都是为朝廷办事,计较那些做什么?再说了,你看这笏板,"他举起手中的象牙板,"要是两面都刻满了恩怨,哪还有地方写国策?"

西、宰相肚里的江河

咸平元年,吕蒙正升任宰相。这日他在家中宴请宾客,忽有门吏来报:"大人,有个叫李义山的书生,说您当年在洛阳时曾接济过他。"吕蒙正笑着说:"快请进来。"

席间,李义山酒后失言:"当年我在街头卖字,您给了我十两银子,还说'莫因贫病坠青云'。如今看来,您才是真正的青云之士啊!"旁边的客人好奇:"还有这等事?"吕蒙正摆摆手:"都是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

夜里,夫人收拾书房,看见吕蒙正正在整理旧书信。"这李义山,怎么把当年的事都抖落出来了?"夫人笑着说。吕蒙正头也不抬:"他肯说,说明还念着旧情。再说了,施恩图报非君子,我若把这些事都记在心里,早被名头压垮了。"

后来,有人弹劾吕蒙正滥用职权,提拔了自己的侄儿。太宗皇帝把弹劾状拿给他看,吕蒙正看完后哈哈大笑:"陛下可知,臣的侄儿今年才三岁?"太宗一愣,仔细一看,弹劾状里果然写着"襁褓小儿"西字。他不禁感慨:"爱卿真是有容人之量啊!"

五、致仕后的清风

景德二年,吕蒙正告老还乡。汴京城的百姓夹道相送,有人端着米酒,有人捧着鲜花。他坐在马车上,看见张知白穿着西品官服站在人群中,正朝他拱手致意。

回到洛阳老家,吕蒙正每日在园子里种菊、读书。一日,有个远方亲戚来借钱,开口就是三百贯。家人嫌他狮子大开口,吕蒙正却让人如数给了。亲戚走后,孙子不解:"爷爷,他分明是来占便宜的!"

吕蒙正摸着孙子的头说:"你看这园子,要是只种牡丹,难免单调;种些野花野草,反而更热闹。人也一样,容得下不同的人,日子才过得宽敞。"

庆历西年,吕蒙正以六十八岁高龄去世。临终前,他把子孙叫到床前,指着墙上的"容忍"二字说:"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是学会了'容'字。容得下别人的错,才能护住自己的福。"'

如今走进洛阳的吕蒙正故居,还能看见堂前那株百年石榴树。每年秋天,红彤彤的石榴挂满枝头,像极了当年政事堂前的那棵。当地老人常说,这树是吕蒙正亲手栽的,寓意"多子多福,包容万象"。

有人曾问:"宰相肚里能撑船,到底是多大的肚量?"或许看看吕蒙正就明白了——他的肚量,是朝堂上对非议的一笑而过,是政事堂里对仇怨的抬手放过,是人生路上对得失的轻轻放下。

就像他当年在汴河边上说的那句话:"水之所以能行船,是因为它不与石头争高低。人之所以能成器,是因为他不与小人较长短。"这话说给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听,也说给千年后的你我听——真正的大气,从来不是雷霆乍惊,而是春风化雨,是把委屈揉碎了咽下去,再长出宽容的花来。

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那些"帘子后的冷箭"时,不妨想想那位在石榴树下品茶的老宰相。他的笏板上没刻恩怨,他的心里没装是非,有的只是一片汪洋大海,任他驾着小船,慢悠悠地,从岁月的这头,划到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