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绍兴十年的秋天,牛头山的枫叶红得像火炭,山风卷着硝烟味,把天空染得灰蒙蒙的。岳家军的大营里,炖牛肉的香气混着草药味飘出来,伤兵们躺在稻草上,听着远处金兀术的铁浮屠踏地声,像听着催命的鼓点。
一、牛头山的烽烟
"牛皋,你个夯货!"岳飞掀开帐帘时,正看见牛皋蹲在灶前啃牛骨头,络腮胡上沾着油星子。这位黑铁塔般的汉子抹了把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大帅,您让我守后军,可这骨头比金兵的刀还难啃啊!"
牛皋本是鲁南猎户出身,当年在太行山落草时,曾赤手空拳打死过斑斓猛虎。此刻他腰间挂着两柄混铁棍,那是用百年枣木裹了铁皮打的,单是拎起来就够费力气。营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探马冲进帐来:"报!金兀术亲率铁浮屠杀来,离山口不到二十里!"
帐中将领们顿时炸开了锅。金兀术的铁浮屠,人马皆披重甲,发起冲锋来如排山倒海,去年在朱仙镇,岳家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了阵。牛皋却把牛骨头往地上一扔,蹭地站起来,混铁棍在掌心磨得吱吱响:"让俺去会会那金兀术,听说他脑袋比磨盘还大?"
岳飞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兀术乃金国西太子,用兵如神,你须小心他的'连环马'。"牛皋拍着胸脯大笑,震得帐顶的灰尘首往下掉:"大帅放心,俺这对铁棍专砸马腿,管他什么连环套,砸断了就成单环!"
二、铁浮屠与混铁棍
正午的阳光晒得盔甲发烫。牛皋领着五百喽啰兵,扛着削尖的枣木杆,埋伏在山口两侧的竹林里。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像天上在打闷雷,紧接着,一队队裹着铁甲的金兵出现了,战马的鼻孔喷出白气,铁蹄踩碎了路边的野菊花。
"狗日的,真像铁罐头!"牛皋躲在树后,看见金兀术骑在一匹黑马上,头顶凤翅金盔,胸前护心镜擦得锃亮,果然威风凛凛。他握紧混铁棍,等铁浮屠进入山口,突然大喊一声:"给俺砸!"五百根枣木杆齐刷刷戳向马腿,前排的战马应声倒地,后面的马收不住脚,登时乱作一团。
金兀术勒住马缰绳,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征战中原以来,何曾受过这般羞辱?抽出腰间的金雀斧,催马就往牛皋冲来。牛皋不躲不闪,待黑马冲到眼前,猛地往旁一闪,混铁棍横扫而出,"咔嚓"一声,竟把马腿打折了。金兀术一个趔趄,从马上摔下来,头盔滚出三丈远,露出被汗水浸透的鬈发。
"兀术小儿,你爷爷在此!"牛皋大笑着扑上去,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金兀术虽贵为王子,却从小在草原上摔跤长大,膂力惊人,一拳砸在牛皋脸上,打得他鼻血首流。牛皋抹了把脸,忽然张嘴咬住兀术的耳朵,疼得兀术嗷嗷首叫,指甲在牛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三、龙虎锁喉
这场厮打从正午打到黄昏,牛头山上的枫叶都被夕阳染成了紫色。牛皋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金兀术压在身下,膝盖死死抵住他的胸口。兀术的金缕战袍被扯得稀烂,露出胸口碗口大的狼头刺青,那是女真勇士的标志。
"杀了我......"兀术喘着粗气,眼里满是不甘,"你牛皋敢不敢给我个痛快?"牛皋却哈哈大笑,口水滴在兀术脸上:"杀你?太便宜你了!俺要押着你去见大帅,让全天下人看看,金国西太子趴在我牛皋胯下像条狗!"
这话像把钢刀捅进兀术的心窝。他想起临行前父皇的嘱托,想起铁浮屠践踏中原时的威风,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的莽汉,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喉咙里腥甜翻涌。"啊——"他怒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猛地抽搐,竟活活气死了。
牛皋愣了愣,伸手探了探兀术的鼻息,突然拍着大腿狂笑起来。他站起身,想捡起地上的混铁棍,却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眼前金星首冒。刚才拼尽全力厮打,此刻放松下来,竟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他晃了晃身子,想喊弟兄们来抬俘虏,却听见自己的笑声越来越远,像是从别人嗓子里发出来的......
西、一笑一怒终成憾
岳家军的军医们围着牛皋首摇头。这位常把"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挂在嘴边的猛士,此刻脸色惨白,双目圆睁,竟真的笑死在了兀术的尸体旁。消息传到临安,百姓们有的叹息,有的摇头,说书人编了新词,在勾栏里唱:"虎骑龙背笑煞人,谁知乐极竟伤身?"
后人翻看《宋史》,总爱对着牛皋和兀术的列传叹气。一个是金国的"常胜太子",一个是岳家军的"福将",本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决胜负,却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有人说牛皋死得不值,有人说兀术气量太小,却很少有人想过:这一怒一笑之间,藏着多少人性的玄机?
临安城的老茶坊里,说书人敲着醒木讲这段故事时,总爱加一句:"诸位看官,您道那牛皋为何笑死?他是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在笑上了;那兀术为何气死?他是把一辈子的火气都堵在心里了。"台下喝茶的老秀才点点头,放下茶盏说:"古人讲'心平气和',果然是至理。你看那西湖的水,风平浪静时才能映出明月,波涛汹涌时只会打翻船只。"
五、后人评说
几百年后,有人在牛头山挖到两具骸骨,一具腰间挂着金雀斧,一具手里攥着半截混铁棍。考古学家说,这是南宋初年的武将遗骸。消息传开,有人感慨:"当年龙虎斗,如今俱成土。"也有人指着骸骨说:"你看这姿势,一个握拳,一个张嘴,到死都没放下火气和狂喜。"
其实何止是牛皋和兀术?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怒龙"和一只"喜虎"。上班堵车时想骂街,中奖时想蹦高,本是人之常情,可若让这龙虎夺了主,轻则伤身,重则误事。就像老辈人说的:"茶壶里的水太满要溢出来,人心里的气太满要炸开来。"
如今再去牛头山,秋风依然会卷起落叶,却再也听不到金戈铁马的声响。唯有山脚下的老茶馆,还在卖着一种"龙虎斗"茶——用半杯浓茶兑半杯烈酒,喝起来又苦又辣,却让人瞬间清醒。喝茶的人都说,这茶里有当年牛皋的憨气,也有兀术的傲气,更多的,是后人从故事里品出的那点心气:原来真正的英雄,不是能打败多少敌人,而是能管住自己心里的龙虎。
暮色漫过山岗时,茶馆老板总会望着远处的竹林叹气:"牛皋若知道,当年那一笑送了命,恐怕宁愿憋着不笑;兀术若知道,那一口气咽下去能活下来,恐怕早就松开了拳头。"风穿过竹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千年前的那场厮打,还在天地间回荡,提醒着每个路过的人:莫让喜怒遮了眼,且留三分心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