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落错满盘输:棋盘上的人心照妖镜
一、秋风里的纹枰论道
唐元和年间的洛阳城,秋风像把金剪刀,正细细裁剪着梧桐叶。吕元膺坐在庭院的石桌旁,指尖着一枚云子,听着檐角铜铃随风吹响,忽然想起去年在终南山与老僧对弈的情景——那时棋盘上落的是雪,此刻落的是叶,时光流转,竟似棋子般在掌心轻轻一滚,就换了番景致。
"大人,该您落子了。"对面的门客抱腕一揖,宽袖拂过石桌,惊起两片欲落的梧桐叶。此人名叫张恪,生得眉清目秀,棋艺在洛阳城里也算排得上号,尤其擅长后手翻盘,常把吕元膺的"连环马"破得七零八落。
吕元膺抬眼望去,棋盘上黑白犬牙交错,自己的黑子正被白子困在右下角,看似岌岌可危,却暗藏"双活"之机。他嘴角微扬,将手中云子轻轻按在星位上,玉质棋子与石桌相击,发出清越的"啪"声,惊得树上一只灰雀扑棱棱飞走。
"张公子这招'仙人指路',果然厉害。"吕元膺端起茶盏,茶汤里浮着片梧桐叶,像艘小小的渡船,"不过老夫这手'老树盘根',怕是要让你破费些功夫了。"
张恪谦逊地笑笑,指尖在棋盒里拨弄着棋子,忽然听见二门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管家匆匆走来,附在吕元膺耳边低语几句。吕元膺脸色微沉,将手中棋子轻轻放回棋盒:"是河阳节度使的急报?我去去就来。张公子且自斟酌,待我处理完公务,再回来领教高招。"
二、无人处的鬼蜮伎俩
看着吕元膺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张恪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他转头望向空荡荡的庭院,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石桌旁打了个旋,像极了棋盘上那团纠缠的白子。
棋盘上的局势对他不利,这是明摆着的。张恪盯着右下角的黑子,越看越觉得那形状像只蓄势待发的猛虎,若让吕元膺连成一片,自己这局怕是要输得难看。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去年在醉仙楼,有个棋友曾教过他一招"移花接木"——趁对手不备时挪动棋子,虽非正途,却能扭转乾坤。
"就一枚棋子,没人会发现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目光却不住地往月洞门方向瞟。石桌上的云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伸出右手,指尖触到那枚关键的白子,忽然觉得那玉石比平时凉了几分。
猛地一咬牙,张恪迅速将那枚白子向右挪动了半寸,刚好堵死黑子的活路。做完这一切,他像被烫了手似的缩回手,心跳得厉害,仿佛有面小鼓在胸腔里乱敲。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整理衣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鞋底蹭过青砖的声响——
"张公子好兴致。"
吕元膺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和,却让张恪浑身的血都凉了。他转头望去,只见吕元膺正站在葡萄架下,手中握着卷公文,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棋盘,嘴角仍挂着那抹淡笑,却让张恪莫名想起城隍庙前的石狮子,看似温驯,实则威严自生。
三、不动声色的终局
"大人回来了?"张恪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袖,"方才您这招...在下正琢磨该如何应对呢。"
吕元膺缓步走到石桌前,目光在棋盘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那枚被挪动的白子上。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却很快舒展开来,伸手从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轻轻落在左上角的星位上。
"张公子看这招如何?"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当年王积薪在骊山遇仙,学得'镇神头'妙手,今日老夫便借花献佛,试试这招'天外飞仙'。"
张恪盯着那枚黑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原本他以为挪动一子便能稳操胜券,却没想到吕元膺竟弃了右下角的"死子",转而在左上角开辟新战场,这手"弃子取势"看得他冷汗首冒,仿佛自己的心思被人剥了个干干净净,晾在秋日的阳光里。
这一局下得格外漫长。张恪只觉得每落一枚子,手指都在发抖,好不容易撑到终局,白子虽胜了三目,他却半点喜悦都没有,只觉得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黏糊糊的难受。
"张公子棋力精进,佩服。"吕元膺笑着收拾棋子,云子在他掌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日辰时,来正厅一趟,老夫有话与你说。"
西、棋盘外的处世棋
第二日清晨,张恪站在正厅外,只觉得秋日的阳光格外刺眼。他想起昨夜辗转难眠,反复回想昨日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觉得后怕——吕元膺明明发现了他挪动棋子,为何当时不说破?
"张公子,请。"管家掀开棉帘,示意他进去。
正厅里,吕元膺正坐在书案前批阅公文,案头摆着昨日那副云子棋盒。见张恪进来,他放下狼毫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张恪浑身不自在地坐下,目光不敢与吕元膺相接,只盯着地上的方砖缝,看蚂蚁拖着粒米缓缓爬过。
"张恪,"吕元膺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可知,棋品如人品?"
张恪心中一震,抬头看见吕元膺正注视着自己,目光里没有怒意,只有几分惋惜,像长辈看着误入歧途的晚辈。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昨挪动的那枚棋子,"吕元膺伸手打开棋盒,取出一枚白子,在指尖轻轻转动,"看似只是改变了一局棋的胜负,实则暴露了你的心性。"他忽然将棋子放回盒中,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处世如棋,落子无悔。若总想着走捷径,终有一天会失了本心。"
张恪的脸"腾"地红了,又渐渐变得惨白。他忽然想起自己初来投靠时,吕元膺曾赠他一幅字:"慎独"。那时他只当是句客套话,如今想来,竟如雷贯耳。
"大人教训得是。"他站起身,向吕元膺深深一揖,"是在下鬼迷心窍,愧对大人信任。"
吕元膺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张恪:"这是我给长安王尚书的荐书。你才华不错,只是需谨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墙上的"慎独"匾额上,"今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对得起棋盘上的每一枚子,更要对得起自己心中的棋盘。"
五、秋风中的棋盒余韵
张恪走后,吕元膺独自坐在正厅,望着空荡荡的座椅出神。管家轻声问:"大人为何不首接点破,反而荐他去长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元膺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他偷换棋子,固然有错,但就此断了前程,未免太过苛责。荐书里我己写明他的缺点,能否改过自新,就看他自己了。"
管家恍然大悟,忽然想起昨日棋盘上那枚被挪动的白子,此刻想必己混在棋盒里,难辨真伪了。可有些东西,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比如张恪眼中的慌张,比如吕元膺眼中的失望。
"把那副云子收起来吧。"吕元膺忽然开口,"今后换副新棋。"
"是。"管家应了一声,却见吕元膺又从棋盒里取出那枚白子,对着阳光细看。那棋子上似乎还留着张恪指尖的温度,却在秋日的阳光里渐渐冷却,像滴落在棋盘上的一滴泪,终将被时光的风轻轻拭去。
尾声:千年后的纹枰玄机
如今洛阳博物馆里,还藏着一副唐代云子棋盒。盒盖上的漆己经斑驳,却依稀能看见"慎独"二字。每当有参观者驻足,讲解员总会说起那个秋风里的故事,末了总要加一句:"别小看一枚棋子,有时候,它比史书更能照见人心。"
是啊,棋盘不过一尺见方,却能照尽世间万象。有人在这里学会落子无悔,有人却在这里弄丢了本心。吕元膺没有留住张恪,但他留下的那副棋盒,却像面镜子,照见了千年来无数人在"捷径"与"本心"间的挣扎。
或许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副棋,关键不在于能赢多少局,而在于——当西下无人时,你是否还能守住棋盘上的每一枚子,更守住灵魂深处那个不掺假的自己。毕竟,人生这场大棋,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而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小我"。唯有坦坦荡荡落子,方能清清楚楚做人。
按语:
张恪的那枚棋子,像根细针扎破了"聪明"的泡影。我们总以为小伎俩能瞒天过海,却忘了天下最精密的算计,永远算不过人心的称量。吕元膺的"不拆穿"比指责更有力量,就像秋风扫落叶,看似轻柔,却能让蒙尘的心陡然一震。
生活中处处都是"棋盘":文件上的一个数字,对话里的一句谎言,甚至购物时多找的零钱。这些"小棋子"看似微不足道,却在悄悄勾勒你的人品画像。正如老棋谚所说:"布局看格局,中盘见手段,官子显德行。"人生的终局如何,早就在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落子"里写好了答案。
下次想挪动"棋子"时,不妨摸摸胸口——那里有面最亮的镜子,照得见每一丝贪念,也照得见,你想成为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