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与母夜话

那管事婆子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惜春姑娘院里的紫鹃姑娘方才亲自来取走了伯爷指明的里脊肉,说是要留着明儿给姑娘和小妹做。

剩下的,按伯爷吩咐,好的腌了酱了,零碎的和大骨头都按份例分给各处当值的和下人们添菜了。

不过...伯爷,那最好的两块腰柳肉全给了惜春姑娘院里,现下...现下新鲜的鹿肉,确是没有整块上好的了。

只剩些腌酱的,或是些剔下来的小肉条,准备明儿做肉臊子用的。”

贾柯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这才猛地想起,方才分派鹿肉,从姑姑、西府珍大哥、玄真观的敬老爷,到镇国公府的牛侯爷,人人皆有,连府中护卫下人都得了汤水碎肉,却独独漏了自己府里最该孝敬的人,他的母亲,贾陈氏。

一股懊恼瞬间涌上心头。今日猎鹿、分肉、安排杂务,忙得脚不沾地,竟将最要紧的母亲疏忽了!

他心中自责,面上虽未显露太多,但周身气息微微一沉,让厨房里的婆子们更觉惶恐。

“是我疏忽了。”

贾柯沉声道,目光再次扫过厨房,“那腌酱的肉,母亲脾胃弱,恐不受用。碎肉更是不成体统。除了鹿肉,可还有其他新鲜时令的?”

婆子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接话。过了晚膳的点,新鲜荤食确实难寻。

就在这时,方才回话的管事婆子福至心灵,小心翼翼道:“回伯爷,新鲜的鹿肉确是没有了。

不过...灶上还温着一道今儿晚膳主子们没用完的糟鹌鹑,是南边新送来的糟卤做的,极是入味鲜嫩。

还有一道火腿鲜笋汤,是午后新煨上的,笋子脆嫩,火腿是金华的上品,汤头清亮。这两样,夫人素日里也是爱用的。您看...?”

贾柯沉吟片刻,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总不能让母亲空等。

他点点头:“嗯。取个干净食盒来,将那糟鹌鹑和火腿鲜笋汤各装一份,要热的。

再...再捡几块惜春姑姑院里送回来的、腌得最好的酱鹿肉,切得薄些,另碟装了,一并放进去。

告诉母亲,是儿子疏忽,新鲜鹿肉分派尽了,先用这些垫补,明儿儿子再想法子。”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管事婆子如蒙大赦,连忙亲自去张罗,手脚麻利地备好了一个精致的食盒。

贾柯看着食盒装好,心中那份自责才稍稍平复些许。他对旁边一个伶俐的小丫鬟道:“你提着,随我去夫人院里。”

夜色己浓,宁国府内院各处灯火渐次亮起。

贾柯步履沉稳,带着提食盒的小丫鬟,穿过几重垂花门,来到母亲贾陈氏所居的“静心堂”院外。

早有丫鬟在院门口张望,见了贾柯,连忙进去通禀:“夫人,伯爷来了!”

贾柯步入院中,只见正房内灯火通明,母亲贾陈氏己闻声从暖阁里迎了出来。

她身着家常的宝蓝色缎面夹袄,外罩一件石青色比甲,头上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面容温婉,眼神里带着关切。

“母亲。”贾柯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快起来。”

贾陈氏伸手虚扶,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又扫了一眼他身后丫鬟提着的食盒,语气温和中带着了然,“忙完了?累坏了吧?我听着外头动静不小,知道你在处置那鹿。快进屋说话,外头凉。”

母子二人进了暖阁。暖阁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临窗炕桌上己摆好了茶具和几样精巧点心。

贾柯示意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亲自打开,将里面的糟鹌鹑、火腿鲜笋汤和一碟切得薄如蝉翼、酱人的鹿肉一一取出摆好。

“母亲恕罪,”贾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儿子今日莽撞,猎了鹿回来只顾着分派各处,竟忘了给母亲留一份新鲜的上好鹿肉。

待想起来时,厨房里只剩这些了。这糟鹌鹑和鲜笋汤是晚膳剩下的,儿子尝过,还算爽口。

这酱鹿肉是惜春姑姑院里送回来的,说是腌得最好,母亲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儿子明日定再寻好的来。”

贾陈氏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又看着儿子脸上那罕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懊恼神情,心中哪里还有半分责怪,只余下满满的疼惜。、

她拉着贾柯在炕沿坐下,笑道:“你这孩子,多大点事,也值得这般郑重请罪?我本就不饿,不过是等你回来说说话。

这菜色就很好了,糟鹌鹑我素日里就爱吃,这火腿汤也香得很。至于鹿肉,”

她指了指那碟酱肉,“这酱色看着就好,想必入味。你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快别站着了,坐下歇歇。”

她说着,亲手给贾柯倒了杯热茶:“先喝口茶暖暖。那鹿不小吧?处置起来费了不少功夫?”

贾柯依言坐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暖流入腹,驱散了身上最后一丝从外院带来的寒气。

他简单说了说猎鹿和分肉的经过,略过了血腥细节,只道鹿很大,浑身是宝,己分送各处,连父亲玄真观和镇国公府牛侯爷处都送了。

贾陈氏静静听着,不时点头,目光慈和。待贾柯说完,她温声道:“安排得很是妥当,敬老爷和珍哥儿那边,还有牛侯爷那里,礼数都到了。只是你自己也要顾惜身体,打猎虽是消遣,也耗费精神体力。”

“儿子省得。”贾柯应道。他放下茶盏,看着母亲,神情变得郑重了些:“母亲,儿子有件事要与您商量。”

“哦?你说。”贾陈氏见他神色,也收敛了笑容。

“儿子回京述职己有些时日,府中诸事也大致安顿。

”贾柯斟酌着词句,语气沉稳,“圣上宽仁,允我多休沐几日陪伴母亲。但京营神枢营副将的职司,终究不能长久空悬。儿子思忖着,明日便该去营中点卯,正式当值了。”

暖阁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盆里银霜炭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贾陈氏脸上的温婉笑意淡了下去,眼中浮现出深切的担忧。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这么快?身子可都养好了?营中不比家里,风餐露宿,刀枪无眼...”

话未说完,声音己有些发颤。她虽知儿子是武将,职责所在,但为人母者,哪有不忧心的?尤其贾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归来,身上的伤怕是才将将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