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演武结束后的傍晚,天色渐暗,夜幕如一块黑色的幕布缓缓落下。
牛继宗差人单独召见贾柯,让他到中军帐内。
中军帐里,烛火轻轻摇曳,昏黄的光线在西周的帐壁上晃动。
沙盘上摊开着北境地形图,牛继宗刚刚用佩刀在上面划出了一道新的痕迹。
牛继宗站在案几旁,神色庄重,他将那只鎏金护腕重重地按在案几上,目光首视着贾柯,说道:“贾百户,今日在校场看你练兵,那股子劲头,倒真有几分宁国公当年的影子,透着股狠劲。你要知道,这护腕可不一般,它是当年老国公赏赐给我祖父的,今日我把它转赠给你,也算是一种传承。”
贾柯心中一震,连忙拱手说道:“将军厚爱,末将实在受宠若惊。末将定当不负将军所望,用心练兵。”
牛继宗用力一拍案几,声音提高了几分:“好!不过……”
他的声音又缓缓压低,“周参军觉得你练兵的方式太过激进,怕误了大事。但我却觉得你这方法可行。这次要是能在战场上立功,本将保你进羽林卫。只是这中间还有一关要过,那就是贾府。你也知道,贾府在朝中势力不小,他们要是不同意,这事就难办了。”
贾柯听闻,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身上的铠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帐外停歇的寒鸦。
他一脸坚毅地说道:“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能立功,甘愿受罚。只是……”
贾柯下意识地摸了下耳后那道浅浅的伤疤,“家母至今还不知道我要奔赴边关。末将实在担心她老人家听闻后,会忧心过度。”
牛继宗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顺手将挂在一旁的酒囊掷给贾柯,说道:“哈哈,当年你祖父也是瞒着太夫人,跟着太祖一起出征。你这倔强劲儿,和你祖父倒是一脉相承!你放心,家中之事,本将自会安排人照应一二。你只管安心打仗,争取立下战功。”
贾柯接过酒囊,仰头灌了一口,说道:“多谢将军体恤!末将定不辱使命。只是贾府那边,还望将军能多为末将周旋。”
牛继宗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本将既然看重你,自然会尽力。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行事,别给人落下把柄。”
贾柯应道:“是,末将明白。末将此次出征,必定全力以赴,为国立功。”
牛继宗看着贾柯,眼神中满是期许,说道:“好,起来吧。你先回去准备准备,等出征的命令一下,即刻出发。”
贾柯站起身来,再次拱手行礼,说道:“是,末将告退。”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中军帐。
贾柯踏出中军帐,夜晚的风夹带着沙尘,首首地扑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一只手不自觉地着鎏金护腕上凹凸的纹路。
那纹路勾勒出的正是宁国公府的家徽,牛继宗口中所说的“传承”,仿佛都凝聚在这小小的护腕之上。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中军帐内的沙盘。
那上面新划的痕迹,在他脑海中怎么也挥散不去。
北境野猪皮部近来劫掠商队,又对银矿虎视眈眈的动向,他早就有所耳闻,牛继宗今日提及的“贾府阻力”,竟与这局势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他又想起周汝昌带回的军报,“关外”两个字被朱砂圈了一遍又一遍,想到这儿,他的指节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刀柄,低声自语道:“看这情形,鞑子这次怕是真要大动干戈了。”
“牛继宗这话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贾柯心里。
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那些过往的经历,一下子涌上心头。
族学里,代儒公那毫不留情的戒尺,门房对他刻意的刁难,还有那些庶支子弟投来的冷冷的目光,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昨日之事般清晰。
然而,就在这时,母亲缝在他衣襟里的护身符,不经意间硌到了他的胸口。
他微微一怔,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到家中的小妹,轻声说道:“得让小妹多去摘些榆钱,好歹能撑到秋收,家里不能断了粮啊……”
“哥,你真的要走吗?”小妹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贾柯当时摸了摸小妹的头,说道:“哥有要紧的事要去做,你在家要听娘的话,多帮着家里干点活。”
小妹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哥,我知道了,你在外面要小心。”
耳后的伤疤,像是感应到他此刻的心境,隐隐发烫。
李猛送给他的金疮药,还好好地压在行囊的最底层。
赵铁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爹也是战场上受的伤”,此刻也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贾柯解下腰间的酒囊,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首冲咽喉,让他不禁咳嗽了几声。
他狠狠地抹了抹嘴,心中涌起一股决然:“都己经两世为人了,总不能连祖父都比不上,不能这么怂。”
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
贾柯忽然“唰”地一声拔出佩剑,清冷的剑身映出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与贾敬的竟如出一辙。
虽然只是十五岁的身体,可里头藏着的,是一个足够冷静,历经世事的灵魂。
他看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既然要打,那就得打出个宁国公当年的威风来,绝不能丢了祖宗的脸面!”
说罢,他将剑入鞘,转身大步迈向营帐,准备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最后的准备。
五更的梆子刚刚敲过,寂静的营地忽然间骚动起来。
贾柯正在营帐中专心地磨着佩剑,“沙沙”的磨剑声在这略显嘈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贾百户!”话音未落,赵铁猛地掀帘闯入,他身上的甲胄还凝着夜露,在营帐内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