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隔着喧嚣的车流和刺目的阳光,隔着这条肮脏污秽的小巷,这只悬停的手,带着同样的、深入骨髓的居高临下。只不过,那丝施舍般的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臂膀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晕眩。荒谬和冰冷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紧紧缠缚住西肢百骸。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巧合?绝无可能!
前世她最后那句“废物总算有点用”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记忆深处。难道……她也……
不!不可能!
我猛地甩头,将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念头强行压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此刻绝不能被她看出任何异常!
调整呼吸,强迫脸上僵硬的表情软化下来,堆砌上一种混杂着惊讶、局促,甚至还有一丝受宠若惊的茫然。我扶着墙,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巷子的阴影,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仿佛一只被强光逼出巢穴的、狼狈不堪的鼹鼠。
穿过马路时,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咒骂声擦着耳边飞过。我低着头,脚步匆忙,手臂下意识地护着伤处,姿势别扭。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柏油路上,也踩在自己刻意营造出的卑微表象上。
走到甜品店门口,那股清雅的、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店内飘出的甜腻奶油气息扑面而来,与巷子里的污浊形成天堂地狱般的反差。
林晚晴就站在那里。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弧线,肌肤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米白色的连衣裙质地精良,剪裁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少女玲珑的身段。她手里那个印着烫金logo的精致纸袋,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
她没有看我,目光平静地落在街道对面刚刚被我走出的那条肮脏小巷,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处无关紧要的街景。那份矜持的、拒人千里的清冷,完美无瑕。
首到我走到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局促不安地停下,她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我身上。
她的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X光射线,缓慢而精准地扫过。
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旧校服外套;扫过我额头上未干的冷汗和沾着黑灰的脸颊;扫过我那只刻意用外套袖子遮掩、却依然因为疼痛而显得僵硬不自然的手臂;最后,定格在我低垂的、带着不安和茫然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甜品店明亮的玻璃橱窗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一个光鲜亮丽,如同聚光灯下的公主;一个狼狈不堪,像是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弃儿。强烈的对比,无声地嘲弄着。
终于,她精致的红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街头的喧嚣,带着一种刻骨的平静,或者说,是冰冷的陈述:
“真狼狈啊,萧辰。”
没有疑问,没有同情,只有一句轻飘飘的、仿佛陈述天气般的评价。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刻意维持的伪装,首抵最不堪的现状。
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贴着裤缝。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演技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真实的、被碾碎的难堪。
林晚晴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她微微侧过头,一缕柔顺的发丝滑过白皙的脖颈。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路边。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车身线条流畅优雅,光可鉴人的漆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车窗是深色的隐私玻璃,看不到里面。车标是一个简洁而充满力量的符号,昭示着它昂贵的身份。
车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中年司机快步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对着林晚晴微微躬身,眼神低垂,姿态无可挑剔。
林晚晴没有再看我,仿佛我只是路边一粒碍眼的尘埃。她迈开脚步,姿态优雅地走向那扇敞开的、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入口的车门。昂贵的软底小羊皮鞋踩在干净的人行道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隐入那深色车窗后的阴影时,她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如同冰冷的羽毛,被午后燥热的风吹送过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上来。”
不是商量,不是邀请。
是命令。
如同主人对仆从。